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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千歲想起都會諷刺一個人的環境每況愈下:房子愈住愈小車子愈坐愈大。 「上車吧,二小姐。」 「送我回公司,我爸逼我上班呢。」 他們離開修車行,金源兩夫婦才從後門下來。 蟠桃喃喃說:「千歲並不虛榮,卻時時高攀他們。」 金源笑笑,」同鄧二小姐在一起,簡直是低就,那女孩永遠不會生撬:你看,兩百萬一架跑車就這樣丟在這裡。」 「這輛跑車若果拆散逐項零件出售,一共可賣三百萬。」 兩夫妻搖頭歎息。 這時,鄧可人坐在大車後門,不知多舒服,雙臂抱在胸前,對司機說:」到郊外兜風,我不上班了。」 「那怎麼行,公歸公,私歸私。」 「千歲,我記得很小的時候,見過你一次。」 「有那樣的事?」 「你約十歲左右,老王帶你到我家花園玩,你喜歡那隻金毛尋回犬。」 「我記得那隻狗,但是卻不記得你。」 鄧可人啼笑皆非,「謝謝你。」 「尋回犬呢,它很特別,並不看低人。」 「所有犬隻都上天堂,你看到它時已十歲八歲,它們壽數不同人類。」 「多可惜,它叫什麼名字?」 「我家兩隻狗,一隻叫百子,另一隻叫千孫。」 輪到千歲啼笑皆非,原來他可以與它們稱兄道弟。 到達目的地,鄧可人下車。 她丟下一句:」我姐姐嫁人後,我寂寞不堪。」 「姐姐好嗎?」 「她想回家,又怕夫家不悅。」 她自己拉開車門,下車去了。 縱有煩惱,已經比貧女多若干選擇:家裡大門永遠開著,豪華跑車總在等她,無論在外面多麼失意,家裡傭人還是必恭必敬叫她二小姐。 把車駛回家,才發現車窗上用豆沙色寫著:」約我」兩字,千歲凝視一會才擦去。 千歲如常補習英語。 一日車子經過遊客區,一對外籍老婦伸手截車,千歲停下,用英語對她們說:」我這是專線車,你們去何處?」 老太太見他英語流利,高興得很,」我倆要去大佛像觀光,找不到車子。」 千歲一看手錶,正是計程車司機下班轉更時分,的確卻比較難叫車。 「你們上車,我載你們去總站。」 老太太像小女孩般歡呼上車。 她倆穿著大花襯衫,戴寬邊帽子,掛著照相機,一路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她倆對市容讚不絕口。 千歲佩服她倆人生觀:活著,心情愉快,盡量享受,不論年紀,照樣快活。 白種人對生命較為豁達,生老病死看得開,也愛惜動物及環境,值得千歲學習。 「年輕人你英語說得很好。」 千歲笑,「不敢當。」終於派到用場千歲笑。 到了計程車總站,千歲下車,替兩位老太太安排一輛包車,講好車資,讓她們上車到用場。 一位老太太忽然故作失望地問千歲:」你不一起來?」 大家都笑了。 一直到晚上,千歲嘴角仍然掛著笑意。 千歲同母親說:「你,你未老先衰。」 「華人習俗不一樣,我們要是學洋人,便是老十三點。」 千歲吁出一口氣,多可惜。 「記住,明午與陳伯母喝茶。」 是要介紹物件給他吧。 母親挑的茶座相當優雅,母子坐在小房間裡,足足等了三十分鐘,對方姍姍來遲。 千歲只當陪母親散心,耐著性子,不發一言。 陳氏母子終於出現,千歲照國外人規矩立刻站起來。 那陳小姐悉心打扮過:濃妝、花裙,相貌不錯,可是不知怎地,好好一個人,卻喜搔首弄資。 她似站不直,專靠在母親肩上,坐下之後,又撥頭髮,又仰首笑,沒片刻停下來,不住吸引人注意,看得千歲眼花繚亂。 連千歲媽都覺得不大對勁。 說不到幾句話,陳小姐告辭,說另外約了朋友。 這大概是表示對王千歲不感興趣。 千歲無所謂,多陪母親三十分鐘,挑了幾種點心打包,預備送給金源。 分手後,千歲媽咕噥:「輕佻浮躁,不像個樣子。」 千歲笑而不言。 你挑人,人挑你,可是這樣? 幸虧雙方都沒把對方看在眼內,根本沒有下一次。 千歲去探訪金源。 金源歡呼一聲,打開盒子吃熱辣點心,一邊說:「千歲,蟠桃堅決搬家,一切為孩子著想:前途要緊,務必設法考進名校,不惜工本,我們不能叫孩子步我們後塵,你說可是。」 千歲不出聲。 「可記得你我在球場混到深夜不願回家不顧功課,跟一些人吃喝,差點入會?我的孩子可不能那樣。」 千歲仍不說話。 「人要突破出身談何容易,」金源語氣突然文雅,「我家原是工人階級,孩子們要做第一代讀書人,可得靠他們自己努力,我不會教功課。」 「工人始終屈在社會低下層,」金源乾笑數聲,「書本上說得什麼職業無分貴賤之類,都是故作大方,唉——」 接著,他說起育兒經驗,婆婆媽媽,似個中年太太,千歲無從搭腔,只得拍拍他肩膀。 那輛華麗跑車仍然停在車行裡,爛燈已經除下,新燈尚未裝上。 千歲想一想,撥了個電話,叫原廠師傅派人來把車駛走。 「二小姐若責怪下來,你負責應付。」 千歲答:「我不怕。」 「她仍然纏著你?」金源怪羨慕千歲。 「沒這種事,別亂講。」 千歲看著原廠把鄧可人得跑車駛走。 不知為了什麼,他像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颱風鳳凰離境,來了喜鵲,橫風橫雨。 他母親說:「千歲,今晚別出去了。」 「車站上招眼擠滿百多輛車。」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可計雙倍車資。」 「叫你別去。」 千歲答是是是。 母親看著兒子輕輕說:「聽說一結婚,就都光聽妻子的話了。」 這許是她唯一心事。 「媽媽我陪你回鄉探親。」 「所有親人都問我們要東西,先是豬油白糖,後來要電器傢俱,接著要七日港澳游,現在看不起我們了。」 「你可想回鄉住?」 「我喜歡城市。」 千歲覺得母親還有別的原因。 果然,她輕輕說:「你爸回來,找不到我倆,那可如何是好。」 講的有道理,千歲惻然,他也盼望父親時時在夢中出現。 深夜,電視開著,播幕員不停輕聲報告颱風新聞,千歲打瞌睡,夢中看到自己--只有一點點大,父親彷彿已經辭世,他滿山走,漫無目的,有點淒涼,卻又有點暢快。 螢幕上閃過一輛鮮紅得跑車殘骸,記者說:「跑車撞成一團廢鐵,懷疑司機醉酒超速駕駛……」 千歲沒看見,他蜷縮在沙發上熟睡深夜,電視開著,播幕員不停。 他母親輕輕關掉電視。 他睡到第二天清晨,被門鈴喚醒。 門外站著三叔,他鐵青著臉,強做鎮靜。 千歲問:「什麼事?」 「千歲,別驚動你媽,快梳洗,跟我走門外。」 任何時候,三叔那樣尊重千歲媽,真正難得。 千歲連忙洗臉更衣,與三叔出門,「去何處?」 「派出所。」 「到底什麼事?」 三叔歎口氣,「二小姐昨夜車禍出事,重傷入院。」 千歲張大嘴。 「她的跑車風雨中閃避一輛貨車,裝上燈柱成一團廢鐵,幾乎斷為兩截,救護人員剪開車門,把她拖出,她一直昏迷不醒,警方與鄧家追究責任。」 千歲明白了,他出了一身冷汗。 「車子進過王家得修車廠。」 千歲連忙說:「我會向警方交代,跑車的確停過王氏修車廠,但是我們卻原封不動,通知原廠駛走。」 三叔一聽,突然鬆口氣,剎那間出現一臉皺紋,像是老了十年。 「讓我說話。」 派出所內鄧家律師一見他倆便迎上來。 警員接著問:「誰是王氏修車負責人?」 「我,王千歲。」 王金源有妻有兒,凡是還是由王千歲擔當。 三叔遲疑片刻,維持緘默,他並不偏心,凡是分輕重,這個時刻,他也覺得千歲做的對。 千歲異常鎮定,答案紋理清晰,時間地點俱全,方便警方記錄。 「我決定請原廠修車師傅派人來開走跑車,我們有記錄,並且有對方簽名。」 「鄧小姐為何不往原廠?」 「我們假設她認為我們手工不錯。」 「還有其他理由嗎?」 「也許,她常修車,我們比較快捷,但這次我們沒有零件,故此,不予受理。」 「你可有碰過引擎或剎車?」 「完全沒有。」 這時,三叔忽然站起向一個人迎上去,那人身形神氣高大,千歲聽見三叔叫他鄧先生,原來是鄧樹榮本人到了「。 他與律師低聲談了幾句。 然後他走近千歲,「勞駕你。」 千歲連忙站起來垂手說:「應該的。」 律師再與他商議了一會,他又匆匆離去。 這時,警官對王千歲說:「你們可以走了。」 三叔鬆了一口氣,與千歲離開警署,兩人汗流浹背,這才發覺,已在派出所逗留超過三個小時。 千歲問:「鄧可人情況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