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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朱蒂·麥克諾特    


  回到家,她們都得意洋洋地緊緊攥著給老師打了五角星的圖畫。金波利立刻就把思瓏的畫貼到了冰箱上。兩個小姑娘又跑到隔壁讓薩拉的媽媽看她的畫,但是吉布太太卻把它扔到了一張亂七八糟的桌上,還正巧落到了一灘圓形的水漬上,那是吉布太太的威士忌酒杯留下的。思瓏想跟吉布太太講講五角星的事,吉布太太竟尖叫著要她閉嘴,這使得薩拉非常難堪,還嚇得掉下了眼淚。但是思瓏並沒有哭,甚至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她撿起畫,拉起薩拉的手,把她帶回了自己家。「薩拉的媽咪找不到一個好地方來擺她的畫。」思瓏用細小的、膽怯而顫抖的聲音對金波利說道,這聲音讓薩拉聽來有些陌生。思瓏拿出了膠帶,把薩拉的畫掛到了她的畫的旁邊。「媽咪,我們就把這兩幅畫擺在這兒吧,就這樣吧。」她一邊用手掌跟按著膠帶,讓它粘牢,一邊這麼說,口氣不容置疑。

  薩拉屏住了呼吸,她害怕雷諾茲太太也許不願意將這麼寶貴的展示空間浪費在她的畫上,因為她自己的媽媽都不要這畫。然而金波利摟住了兩個小女孩,說那是個非常好的主意。這段記憶一直銘刻在薩拉的腦海中,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感到無依無靠、孤單一人了。雖然這之後薩拉的母親仍時不時地給她造成痛苦,思瓏也不止一次地在她同眼淚和怯懦做鬥爭時為她或者其他人求情;雖然這也並不是最後一次金波利太太擁抱她倆,給她們安慰,為她們買相同的昂貴得她負擔不起的學習用品,但是這是最後一次薩拉感到自己是一個無助的局外人,感到在這個殘酷而令人手足無措的世界裡,除了她,人人都能找到依靠找到信任。

  接下去的年頭裡,她們那些童稚的圖畫被成績單、學校照片,還有在她們名下劃了紅線的新聞剪報所取代。圖畫本和散了一桌的蠟筆讓位於代數書和考卷。聊天的話題也從苛刻的老師轉到了厚臉皮的男生,以及永遠也不夠用的錢。等她們十幾歲的時候,思瓏和薩拉發現金波利根本不會管錢,於是思瓏就開始管理家裡的用度;而另外一些她們在家裡擔當的角色也作了掉換。但是有一件事始終如一,甚至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薩拉知道她是這個家受珍視的、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知道了這一切,就能理解當薩拉發現了這麼一個一直背著她的重大家庭秘密時,為什麼會有如此地動山搖的反應了。

  薩拉一屁股坐到了餐桌邊,腦子裡想著她同思瓏和金波利有多少次坐在這兒。該有上千次了吧。

  思瓏遠遠地看了看她的朋友。「想要一個三明治嗎?」她又問了一遍。

  「我發現這並不關我的事。」薩拉說,覺得自己有些像局外人,這是自打她同思瓏和金波利認識以來第一次這麼覺得。「但是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為什麼你把你父親的事對我瞞得嚴嚴實實的?」

  思瓏轉過身,薩拉有些受傷的語氣讓她吃了一驚。「但是這不是什麼大秘密,一點都不是。你和我還都是孩子的時候,我們談過各自的父親,我告訴過你關於我爸爸的事。我母親十八歲的時候,她贏得了地方上的一個選美比賽,第一名的獎勵就是去浪德戴爾堡免費旅行,並且在最豪華的酒店住一星期。卡特·雷諾茲當時就住在那個酒店裡。他比她年長七歲,長得相當帥氣,而且比我母親精明一百倍。我母親相信那是一見鍾情,而且他們會結婚並且過一輩子幸福的生活。事實是,他根本不打算結婚,甚至再跟她見面,直到他發現她懷孕了,而且他那可惡的家庭也沒給他其他退路。接下來兩年,他們住在蓋爾博珊瑚島附近,靠他的收入勉強度日,而我媽又有了一個孩子。

  「我母親一直認為他們生活得非常幸福快樂,直到有一天,他的母親乘著一輛高級轎車來到了他們家,提出給他一個機會回到他們的大家族裡,於是他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我母親又震驚又難過,他們勸她說綁住一個渴望自由的男人是自私的,而一個孩子也不留給他也同樣是自私的。他們說服她讓他們把湃瑞斯帶回舊金山,我媽還以為那只是去玩玩。然後他們設法讓她簽了文件,同意離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字是要她放棄對湃瑞斯的任何權利。三個小時以後,他們乘著豪華轎;車走了。故事結束了。」

  薩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裡充滿了對金波利的同情和不甘。「你的確在很久以前和我說過這個故事。」她說道,「但是我太小,不懂……他們做的這些殘忍的事,還有他們所造成的痛苦。」

  思瓏立刻順著薩拉的話,擺明了她的立場。「現在既然你已經明白,你還會想承認你和那個男人或是他的家族有任何關係嗎?你難道不想忘了這事嗎?」

  「我想殺了那個狗娘養的。」薩拉說道,但是她笑了起來。

  「一個正常的反應,也是對那個男人的真實描述。」思瓏肯定了她的說法,一邊把兩塊金槍魚三明治放到了桌上。「因為我母親不會選擇殺了他,也因為我太小沒法為她下手,」思瓏輕快地繼續說,「還因為談論他或者我姐姐或者和那天有關的任何事,都會使她非常難過,所以我在七八歲的時候說服她,我們要假裝他們都不存在。畢竟,我們擁有對方,而且我們還有你。我想我們有一個非常棒的家。」

  「我們有,曾經是,現在也是。」薩拉動情地說道,但是她笑不出來了。「難道金波利真的沒辦法把湃瑞斯贏回來了嗎?」

  思瓏搖了搖頭。「我媽和地方上的律師談過了,他說她需要雇一個和他們的大律師旗鼓相當的有權威的律師上庭,這  得花很多很多的錢,而且即便請來了,他也不認為她有贏的可能。我母親始終想讓自己相信,湃瑞斯和雷諾茲一家在一起,生活過得很好,她得到了更多我母親沒法給她的好處和機會。」

  儘管思瓏是用一種客觀的語氣在說話,但是她感覺她被憤怒包圍著。過去,她最激越的情緒只是站在她母親的立場上對他父親的憤慨和鄙視。而現在,當她重述整個故事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她的感受比憤慨更加猛烈;她好像自己親歷了整件事情,她對她母親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同情和憐憫,以至於她的胸口都在隱隱作痛。對於他的父親——那個無情無義、自私殘忍的毀滅者,他一手摧毀了美好和夢想——她對他不僅僅是鄙視,更是厭惡,而且一想到先前他虛情假意的電話,這種厭惡感就在思瓏的胸中膨脹。幾十年不聞不問,他竟以為他的一個電話就足以讓他被遺棄的妻子和從沒見過面的女兒為了一個重聚的機會而歡呼雀躍。她後悔不該那麼冷淡地就掛斷了電話,她應該告訴他,她寧可在蛇窩裡待一個星期,也不願意和他在任何地方過一個禮拜。她應該告訴他,他是個狗娘養的。

  根據利維拉太太鄰居的報告,火警大約在晚上九點半被發現,她看見有煙從前門冒出來,於是撥了911。六分鐘內,消防隊就趕到了,但是要想挽救這座破舊的小木屋已經為時太晚。

  思瓏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原打算回家換身衣服,然後穿過馬路到海灘參加彼德正在那兒舉行的單身漢晚會。這時她聽到了無線電裡的呼叫,於是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幫一把。等她趕到的時候,街上已經被消防車、救護車,還有巡邏車擠得水洩不通。它們的緊急燈不停地閃動著,就像夜裡冰冷的領航燈。老遠就聽到警報器在嗥叫,消防水管鋪得整條街都是,蜿蜒在人們的庭間,就好像一條胖胖的白蛇。警察們立即就在這個地區攔起了警戒線,好阻止那些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群過於接近。

  思瓏剛剛完成幾個鄰居的問活記錄,利維拉太太突然來到了現場。像橄欖球賽裡一個發了瘋的後衛要向前突破並觸地得分一樣,這個體態臃腫的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奮力地衝破警察和旁觀者,卻冷不防被一根消防水管絆一下跌進了思瓏的懷中,她的衝力險些讓她們兩個都摔到了地上。「我的房子!」她大聲叫道,努力想掙脫被思瓏緊緊抓著的手腕。

  「你不能進去。」思瓏對她說,「你會受傷的,而且你只會妨礙那些去救你房子的人。」

  利維拉太太並沒有被勸住,也沒有被嚇倒,她開始有些歇斯底里了。「我的狗——!」她尖叫著,拚命地要掙脫出來。「我的戴西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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