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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胭脂蟲 「王兵殘將,孤注一擲,陵王,您這一步下得可不是太高明噢。」應非笑唇畔輕笑,執手中一炮,輕輕地落在棋盤一方,「將軍。」 墨樵望了一下棋盤上自己的殘兵敗將,淺笑一下,抬起頭來,「應將軍的棋藝高超,在下不能比。」 「哪裡哪裡,」應非笑謙道,「陵王只是心有旁騖罷了。」 墨樵輕笑,笑容裡竟是有一絲的苦味。 應非笑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半晌,口中道出一句話,「他們已經到了澮陽縣了。離京城,僅有一天的路程。」 「呵。」墨樵苦笑,「你看我,是不是太過憂柔寡斷了,如若能狠下心來,就當作沒聽到這些事情,我可能便會……」便會如何,墨樵唇動了動,沒有接下去說。 「陵王心懷仁厚,自然不會做這等劣事。」應非笑笑答,「既是跟他有幾年相處之情,況且為人師傅,恍若人父,李大人自有一日會放下心中的結。」 「他?呵,」墨樵搖頭輕笑,「只怕他脾氣倔,認了死理,表面上跟人說著通情達理的話,好似他內心有多清明似的,事實上卻一個人悶在心裡,胡思亂想著。」 應非笑但笑不語。眼前這為人師的心情,豈是他能理解。 墨樵收了棋,沒有再下一盤的心情,只是偏了頭,望著亭外水榭樓台。 望見亭外有宮女過來,應非笑知時辰不早,起身告辭。墨樵有挽留之意,應非笑不由輕笑,「陵王,聖上怪罪下來,在下可擔擋不起啊。」 墨樵臉上略有尷尬之色,他起身,召過一旁宮人,「來人,送應將軍回府。」 應非笑起身離去,出來的時候,望見一人黑著臉站在不遠處,望見他出來,身子略微地躲了躲,應非笑不由輕輕搖頭,一路回府走下去,又想起自己那個蠢弟弟在家裡急的團團轉的樣子,又不由地唇上掛了笑意。 李斐,你到底是如何一個人…… 能讓這兩個在京城的人如此地……牽腸掛肚…… 第一章 「駕——駕——」 過了東嶽門,便是通向京師的大路口,一大清早地駕了車,車伕嘴裡呼出熱氣來,起勁地趕著車。 車子過處,略有些乾澀的路上留下長長的車轅印。 車簾被一隻手輕撩開來,露出一張興奮的臉,「快到了嗎?是不是快到了?」 「老爺,就快到了。」車伕答道,車子一拐彎,進了京門,一片嘈雜的聲音便迎面而來,時間雖是尚早,太陽才上一竿,但是在這兒卻早已經是布棚林立,攤販如雲了。 「下車下車。」那張雀躍的臉忍不住地又探了出來,「勞駕,可不可以在這裡停下來?」 車伕一愣,把馬勒住,回頭望著這位長衫翩翩、滿面書卷氣的老爺,後者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我先在這兒下來好不好?車錢照付,你只需帶我的小僕和行李到雀華街就好了,到了那裡,我的小僕會把錢給你的。」 生意誰不會做,車伕立下停了車,那位老爺一下子跳下車,腳踏上地面,略有些搖晃了一下,似是要摔倒,跟他一起下來的小僕立刻扶了他一把,「老爺——」小福不悅道。 「嘿嘿嘿,小福……」我笑道,「老爺我肚子好餓,可不可以先在這兒吃點東西。」冷風吹過,我摸摸耳朵,呵了呵手,迎面立刻丟來一頂露了毛的皮帽,我連忙抓來戴上,把耳朵塞到帽子裡去。 「太子呢?還睡著吧。」我壓低了聲音,悄悄問小福。 車蓬一陣輕動,一個身影投映在車蓬上,手掀開車蓬,一個年約十四歲的少年探出頭來,車伕不由驚歎。眼下的少年雖是頭臉均被毯子包得緊緊的,但是那雙怒目之間的氣勢,那種渾天然的高貴氣質,絲毫不下於剛才下車的老爺。但見少年一雙妙目怒瞪著剛下車的老爺,後者略有尷尬神色,「太子殿下,嘿嘿,您醒了——」 太子嗎?車伕一驚,手中韁繩掉下來,他連忙彎下腰拾起韁繩,心裡暗暗疑惑,眼下這一行人,一看便不是尋常人物,一大早不乘華車寶馬,一個個都蒙了頭臉的,來鑽他的老車。 喚作太子的人撩開車蓬跳下車,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貂皮大襖,那大襖的破爛程度,一下子便能顯出年代久遠。只不知這樣的一個高貴的人兒,如何能讓自己屈就這樣的一輛破車這樣的一件破衣。 「太子殿下……」我尷尬地賠著笑。 少年「哼」了一聲,裹緊了大襖,縮了縮脖子,別過頭,站在一旁。 聲音從嘴裡出來,悶悶的,帶著一種執拗,「李斐,別以為你偷偷溜下車子,就可以把我扔掉,小心我治你個護駕不力之罪。」 「下官不敢……」我摸了摸口袋,空無一文,趕緊叫小福從車上的錢袋裡掏了些碎銀子來,揣進懷裡,跟探頭探腦的車伕說了一聲,馬車便棄這兩人而去。 回過頭,望了望那個凍得緊咬住唇的固執少年,我歎了口氣,脫下頭上戴得暖哄哄的帽子,扣上他的頭,卻是戴了幾次也似乎戴不正,反倒把他的頭髮弄得亂亂的,事情證明服侍人穿衣戴帽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太子不耐煩起來,一把抓過帽子來,自己套上。 我嘿嘿賠著笑,自覺愚蠢無比。「太子,您還冷嗎?」 「怎麼會不冷。」少年言語譏誚,「你以為你家的那種破襖子,能為本宮擋得了多當風。」 真不給面子。我歎氣。 太子無語了一會兒,「你打算去哪兒?」 「市井之地,何其髒,何其亂,何其不入流,不是你等龍子能去之處。」我邁步。 太子跟了幾步,忽地轉過頭來望了望我,語氣悶悶的, 「李斐,也就你,連脫一個帽子給本宮都不情不願的。」 我緊了緊衣服,把手從衣袖裡抽出來,摀住自己凍得發痛的耳朵。 「不要給我裝沒聽見!」太子的聲音大了些,「李斐,也就你,能這樣子的不把本宮看在眼裡。要是在宮裡,有什麼冷暖,根本不用本宮吭一聲,人家就樂顛顛地跑上來侍候著了,問寒問暖,暖了有西疆運來的冰果,寒了有南海進貢來的暖石……」 我捂著凍得生疼的耳朵,京師這個時候,正值隆冬,那種冷的天氣,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 早已是出了東嶽門,這裡是京師外圍的朱淮路,雖是五更天,這裡早已經是布棚林立,攤販如雲了。 「也就你李斐,能讓本宮隨你坐這等破車,暈個半死半活。哼——」見我沒有反應,太子悶了氣,停住了腳步。 身邊的行人早已是多了起來,有幾個身著直領衫,戴氈帽的蠻夷從他身邊擦過,眼見得太子與行人磕磕碰碰,我一時不放心,伸手拉了他過來。 人家小太子初乘這種馬車,一路上不是磕到頭,就是撞到腳,不到一個時辰就得衝下車來大吐特吐,也真當是難為他了。就不知他這種嬌貴的身子,是如何從京師跑到我汾州來的。這倒是奇了。 手一伸出去,便覺冷風呼呼刮過自己臉頰,兩隻剛剛焐得有些暖意的耳朵又被凍得刺痛。我不由歎氣。 太子反手緊緊抓住我的手,這裡是人海如流,京師之繁華,百姓之密集,都是我小小一個汾縣比不上的。 「李斐,李斐,也就你,能得本宮如此寵愛……」太子聲音悶悶。 一手被人拉住,另一隻手焐著自己的一隻耳朵,這般冷熱對比,倒更讓人受不了。我歎了口氣,放下另一隻手。太子的手略溫,貪圖一點熱意,我便乖乖地沒有掙脫。 人海如流。這裡賣的是早點與一些雜貨。帶太子來這種地方,若是那個人聽到,恐怕又得派個什麼什麼罪了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憶起當年在京師何等風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瓊華宴,鳳樓詞,九殿詩,風華正茂,待到明朝起身來,昨日夢裡仍繁華,卻已是身在遠僻之地,又是何等悲愴,一時悲上心來。 太子,我與你有仇。 歡愛難當,幾多愁悵入心頭。 你知否? 你我有仇。 你身在深宮,每日端的是佳餚瓊露,你可知朝綱下多少蠅營狗苟,你可知多少冤獄離魂,你可知多少家破人亡,只道你父皇一聲令下,江山為之動搖,社稷為之震撼,造福的是誰?是你口中的黎民百姓,還是你皇室大家? 太陽上了一竿,萬頭攢動,一片嘈雜。身邊的太子緊緊依我而立,目光中略帶好奇地望著這繁榮集市。這裡是百姓生活的熱氣騰騰,銅勺敲得鍋沿噹噹作響,這裡是食人間煙火之處,油炸的餅子發出滋滋之聲,冒出一股股混雜著五穀香味的煙氣來,這裡是叫賣吆喝之地,什麼夾肉火燒,什麼點了紅點的大饅頭,都在此處交易。 「那是什麼?」畢竟是年少,太子看了一會兒,自己心中愁悵一下子被別的事物轉移開來,抓著我的一隻手,另一隻手指著那邊一個小棚,那邊,冒出一股股的熱氣來,纏著腰帶一臉風霜的小攤販手持一大勺,往那大鍋裡盛出一碗碗黑糊糊的東西,往裡面擱了些雜碎,便是太子口中的不明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