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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決明    


  「將我……抱回來的……男人?」

  「長得滿怪的男人,臉孔不太像中原人,眼珠子顏色挺嚇人的。」

  李祥鳳……

  是他將她抱回花府的?

  「他人呢?」花盼春問。

  「當天就離開了。」花迎春眼神飄移,不怎麼想繼續這話題。「大夫說了,妳睡的時間會比醒的還多。妳多睡有助於恢復,有大姊在,妳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多吃多睡,知道嗎?」

  她根本什麼都弄不懂,頭疼得要命,還能多想啥呀?

  想那個滿嘴說要將她留在身邊的李祥鳳怎會把她帶回家?

  還是她怎麼會在毒發的情況下安然無恙——如果全身癱瘓可以視為小事的話。

  或者是想……她現在很慌很害怕,可是李祥鳳不在,他把她一個人丟回這裡,然後當天就離開了——

  哦……她真沒辦法多想,才醒來短短時間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她含糊低吟了細細碎碎的幾句話,微微傾著螓首,眼皮合上的同時,她也墜回黑甜的夢境裡。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輕搓她的手指,仔細揉按著每個指節。

  她被刺痛吵醒,但睜不開眼,她的身體只有被觸碰時會感覺到疼,其餘根本像不屬於她所有。所幸,這種壓按帶來的疼還忍得住,也許是身在家裡,她很安心,這裡是她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家人,若是在皇城,即便再累,她也不敢好好睡沉。

  「姊……謝啦。」她直覺以為是花迎春,因為那手勁很溫柔,弄痛她在所難免,然而又顯得珍視萬分,雖然指腹有些粗硬及巨大,渾噩的她也察覺不出異樣。「如果……左邊一點……更好。」那邊酸酸的,按一按會好舒服的。

  推拿如她所願的挪到她指定的地方,她咧嘴忍痛又滿意喟歎,像哭又像笑的線條全累積在她的唇角,她流下因疼痛而擠出的眼淚時,有人伸手碰觸她的臉頰,將淚水一併抹拭,長指在她唇心徘徊不去,那不是花迎春的手指。

  指間有她記憶裡的溫度,她曾經在這樣熟悉的指間嘗到最羞人的接觸,也曾在這樣熟悉的指間被呵癢得在床鋪上打滾求饒。

  她努力想張開眼,然而盡力的結果也只能瞇著眼縫,最可惜的是屋裡沒有燭光,她知道那人就坐在床邊,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看不看得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那人是誰。

  幹什麼不開口跟她說話?她很痛的,說什麼都好,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有人可以閒聊,忽視痛楚。

  幹什麼耍神秘,誰會猜不出來他是誰呀?!太小看她了吧?

  「你打算……就這樣不說半、半個字……坐在那裡當木頭嗎?」她抱怨,聽起來像呻吟。

  「……」不回話。

  好,好極了。

  「李祥鳳……沒經過我允許……誰准你踏進良家婦女的閨房……快滾出去……」她直接點出入名,跟他槓上。

  「……」

  「你最好否認你是那個冷血無情又只會拿權勢要剁人手指還有在床上活似個急色鬼的蠻橫七王爺!」一口氣吼完,差點斷氣,她呼呼呼地大口吸氣。

  「妳難道不知道病人就應當好好靜養嗎?」千呼萬喚、千求萬激,他大老爺終於肯開金口了,但一開口就先責備她。

  「你難道不知道……對病人要溫柔體貼,病人提出任何要求都要馬上答應嗎?」她真討厭自己現在的聲音,虛弱又沒氣勢,要是和他吵起架來一定慘收。

  「妳指的要求是要我滾出去?」

  「在我喊你之前……你就應該先應我話。」而不是像個啞巴坐在那邊要沉默。

  「我不想吵醒妳。」

  「反正都已經吵醒了。」可是她又累了,怎麼又好想睡……她想甩甩頭,藉以清醒一些,但試了試,仍是失敗。她幾乎要挫敗地低咒起來,她的身體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疲憊成這樣?

  「累了就睡吧。」他摸摸她的額。

  因為靠得很近,她終於稍稍看清楚他。雖然還是有一半的身子是陷於黑暗陰影裡,但灰藍色的眸子清晰了起來。

  「我睡了你又要跑了……」她連想揉眼都做不到。

  「不會,我會留下來——如果這是妳的要求,而不是要我滾出去。」

  「我明早醒來要是沒看到你……我就會要你滾……」她強打起最後一絲的意識威脅他。

  「好。」

  他的保證,讓她嘴角有笑,但眉宇皺了皺,他的長指不苟同地推推她眉心小結,她很想回嘴恥笑他,因為他眉心的結可是比她的大上十倍吶,不過她太倦了,瞇瞇著眼還在瞧他,人已沉沉昏睡。

  她還想問他好多事,包括她回到花府的事情……文貴妃的事情……賭約的事情……

  等她睡醒之後,一定要好好問他……

  ☆ ☆ ☆ ☆ ☆ ☆ ☆ ☆ ☆ ☆ ☆ ☆ ☆ ☆

  花迎春完全清醒是十五日後的事,這十五日當中她還是睡睡醒醒,說了什麼罵了什麼又哭叫了什麼,她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腦中唯一深深記得的,是李祥鳳答應過會留下來,不會趁她睡時偷跑。

  現在呢?

  他跑了,不見蹤影。

  還是她在昏昏沉沉時作夢夢見他,一切都是在夢裡發生的情境?可是她明明被按得很疼呀!

  「說謊的混蛋。」誰她、騙她、欺蒙她,害她一睜開眼就是失望。

  「呀?」正在喂湯藥的花迎春被罵得很無辜,一臉茫然。

  「沒。」發覺自己遷怒無辜,花盼春收起怒目橫眉。

  「來,再喝一口。」花迎春像在哄孩子一樣。「身體有好一些嗎?」

  「妳是問除了腦袋能轉之外,還有沒有哪裡能動嗎?沒有。」她還是癱得像爛泥。

  花迎春心裡的失望全寫在臉上,「妳寫回來的紙箋全是報平安的,結果呢?一回來卻搞成這副模樣……妳根本就是在逞強騙我的嗎?」

  「我之前的日子的確還不賴。」至少看起來像是她在欺負李祥鳳,他還真忍讓她。「報平安的家書不是在逞強騙妳,只是後來有些事沒料到,出了點意外才弄成這樣。」

  「不知道還得喝多久的藥妳才能痊癒……抱妳回來的那個男人也沒多說,請來的大夫也不敢隨意開方子,我好擔心……」只能完全按著那男人交代的藥單去抓藥。幸好盼春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至少沒去掉小命。

  「抱我回來的那傢伙真的只出現過那一次,就沒再來了嗎?」

  「是呀。來的時候臉又冷硬得像死光祖宗八代,我和戲春也沒膽追著他問太多。」害她差點嚇得動了胎氣,嚇壞腹裡的心肝寶貝。

  「那每天晚上把我全身上下都按透透的人是誰呀?!」

  「咦?每天晚上有人按妳全身?!」花迎春很吃驚。

  「對!從每一根手指腳趾按到手臂大腿,連腰臀耳朵都沒放過!」

  「盼春,妳確定妳那時神智清醒嗎?」說不定是在發夢……

  「不確定。」就是不確定,現在才會這麼心浮氣躁。

  「妳可能是病糊塗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是哦,全都夢到李祥鳳?夢見他每晚坐在床邊動手動腳?

  「盼春,大姊一直很想問……妳和抱妳回來的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呃——妳不說也可以啦,大姊只是很好奇……」長姊如母,見到如同女兒的妹妹和野男人在一塊就緊張個半死,偏偏那個野男人的長相又不是和善到可以揪住他的衣領逼問他是不是對自己的寶貝妹妹做出什麼不合情理法的壞事,順便逼問他從事士農工商哪一項?每月收入多少?娶過妻沒?不會連小孩都有了等等哇啦哇啦的問題——

  「他姓李名祥鳳,目測最老不超過三十五歲,就是派人捉我回去問罪的七王爺。」至於最近篡位為帝的事,容她保留,因為大姊看起來已經不能承受更多的刺激。

  「七……王爺?!就是他?!」

  「七王爺,就是他。」

  「難、難道是他逼妳喝下毒藥,將妳害成這樣?!」她聽親親夫君說過,七王爺行事狠毒殘忍無情,只要惹上他,誰都不可能會有好下場。盼春就是因為寫了一本《縛綁王爺》激怒了七王爺,才會被人押走,他怎會輕饒盼春?一定是這樣沒錯!他想殺了盼春——

  「不是不是。」哪來的貧瘠想像力呀。「他沒有妳想得壞。雖然也不能說他是好人,他做事只顧結果不顧手段過程,甚至有些想法完全扭曲,不過對我……他真的夠好了。我想他這輩子大概也沒想到他會對待一個女人這般的縱容吧。」幾乎可以算是委曲求全了。

  想到他蠻橫要她留下來,她不被他說服時,他眼裡全是挫敗與失望,因為害怕失去她,他擁抱她時總是更激烈,彷彿捍衛玩具的孩子,握在掌心裡,捨不得放開。

  想到他到天牢來接她,她反倒是冷靜的那方,好似被關著等待救援的人是他,憔悴的人是他、焦慮的人是他,心神不安的人是他,飽嘗害怕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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