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藍鳥記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39頁 亦舒 在一個炎熱的下午他約我去跳舞。 我說:「我不喜歡跳舞。」 「我以為年輕女孩子全喜歡跳舞。」他說。 「才怪。」 「你喜歡做什麼?」他問。 「你為什麼要約我?」我問。 「見你呀。」 「我們不是見著面了。」我愕然。 「我想以另一個角度看看你。」他說:「不要老當我是個學生。」 「為什麼?」我瞪著他。 「別問那麼多,因為我喜歡你。」他說:「還不夠嗎?」 我聳聳肩,「我想是夠了。」 「那就好。」他說:「明天我們去跳舞。」 「我並沒有跳舞衣裳。」我說。 「穿你的粗布褲與T恤吧。」 我們並沒有去跳舞,我們去看了一場電影,大寶小寶坐我們後面,然後我們到公園去散步。 小寶問:「蜜絲,你不怕我們爸爸?」 「我為什麼要怕?」我問:「他很可怕嗎?」 「他」轉頭說:「你真是唯一不怕我的人。」 「啊!」 「你不知道,」大寶說:「爸爸是很凶的,他說:「只有蜜絲莫對我大聲叫。」」 我馬上看著他:「我否認我「叫」過。」 他難為情。「大寶!」他喝止兒子。 大寶小寶走開了。 他終於說:「只有你把我當朋友。」 「是嗎?」我看著他。 「女人們常常把我當﹃未來飯票﹄。」他說:「可怕。」 我氣,「別這麼自大,少在我面前詆毀女人。」 「你不相信算了,」他很驕傲,「只有你當我是學生,我的身份根本與大寶小寶沒分別。」 「有分別的,你的程度比他們差。」我毫無留情。 「看!這是我的意思,」他無可奈何的笑,「我喜歡你就是為這個,只有你敢這樣。」 「好啦好啦,別吹牛啦,香港的建築師成千成萬的,你就特別吃香?」 「我是說實話。」他告訴我,「香港人最虛偽。」 我看他一眼,難怪他那麼說。的確是,他年輕漂亮,大把前途,資歷好,收入豐富,多多女人追求,並不稀奇,可是人家就算有兩打公主跟在身後跑,也不會告訴別人,他實在太坦率,抑或我們太虛偽。 「明天學什麼?我們會不會學﹃老莊﹄?」他問。 「沒可能,明天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我說。 「你打算在我們家終老嗎?」他問:「還要教多久?」 「我不知道,我最近在找工作,白天太閒,晚上又比較忙,我覺得大寶小寶應當縮短補習時間,他們在學校功課已經夠忙了。」 「你打算怎麼辦?」他問。 「或者在暑假再找。」 「不行,簡直是「一曝十寒」!」 「說對了,」我說:「那句成語用得好!」 「不行,你一定要繼續來。」 「我明天去見工,美國圖書館請人。」我告訴他。 他很不高興,壞脾氣都在臉上,他情緒一低落,神情很憂鬱,不如意的事彷彿很多。 其實一個男人只要有事業,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他還有兩個這麼可愛的孩子。 我在見工後得到那一份工作,晚上去替他們補習有點力不從心,疲倦得可以。 我想辭職。 他聽了之後,「你要離開我們?」 我解釋,「沒有那麼嚴重,孩子們已看得懂兒童書本,而且我也做足九個月,幾乎可以拿雙薪。」 他臉色變動,終於說:「我留不住女人。」 我覺得他過份,我說:「我不是你的前妻,我只是你的補習老師 -- 你像一個被縱壞的孩子,三個人當中,你的自我控制力還不如小寶。」 他忽然摔下杯子,「走走走!」他嚷,「別教訓我!」 我歎口氣,「我抱歉,但為了生活,我不能一生都教國文,我得為自己打算,我也捨不得大寶小寶,我會教到月底。」 以後那幾天他都不來了。 小寶說:「以後我看不懂書,沒有人問生字了。」她說:「我的豬仔銀行裡夠錢我們去吃冰淇淋,我們幾時去,蜜絲?」 我說:「說﹃撲滿﹄,不是豬仔銀行。」 大寶說:「你如果走了,爸爸生氣的時候,誰罵他呢?」 我歎口氣,「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心亂如麻﹄?」大寶問。 「是的。」 「你為什麼要走?」小寶問。 「我不是你們家的人,怎麼能跟著你們一輩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遲早各人要做各人的事去的。」 「你可以嫁給我們爸爸。」小寶說。 我連忙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我低聲說:「誰要嫁你們爸爸?脾氣那麼壞!」 大寶說:「你可以改變他,不行嗎?」 我說;「喂!你們寫字好不好?快!」 兩個孩子連忙低頭做功課。 我呆呆的看著課本。 我會捨得他們嗎?兩個這麼可愛的孩子,沒有媽媽,只有一個工作繁忙的爸爸,自外國搬回中國人的土地住,不習慣的事有多少! 不,我不捨得他們,但是再留下去我走不了,只怕那個時候人家要叫我走,一個人最主要是懂得什麼時候出場,切莫等到人家討厭。 我走了,總有人來繼續我的工作,這點是可以肯定的。 一份很好的工作,原本可以增加一點收入,但因為我對老闆的感情日漸起了變化,逼得要走。 我喜歡看著他努力寫毛筆字的神情,就像一個孩子,我喜歡他潔淨的打扮,我喜歡他拿著公文包與時間搏鬥的樣子。 我喜歡忙的男人。 我喜歡盡責的男人。 他一人擔起了父母的責任,毫無怨言。 我喜歡有才幹的男人,沒想到有這麼多著名的大廈是他設計的。 我還怎麼可以留下來? 我只得走了。 我為什麼要走? 真的沒有空嗎?才不,有上述的難言之隱。 表姐問:「你為什麼要走?真的沒有空嗎?」 我說:「他說每個女人都把他當「未來飯票」看待,真是氣人,我不喜歡這種老闆。」 「你是他們的老師,你怕什麼?」表姐說。 我說:「但是漸漸我很喜歡他,你明白嗎?喜歡他!」 「該死!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表姐說。 「我何必死!最多另外找一份工作!我不是找到了嗎?這是什麼年代了?還有家教嫁給主人的故事?」 「去死吧!」表姐說:「這麼倔強!」 我沒有去死。我正式辭了職。 大寶請我在廚房裡吃果醬餅乾。我大口大口的喝著牛奶。 大寶問:「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他又問:「當我長大,我可以約會你嗎?」 「可以,你想約我到什麼地方去?」我問。 「我們可以去郊外,」他一本正經的看著我,「那麼你可以說孫悟空的故事給我聽。」 「一定。」我肯定地點點頭。 「大寶,等一等!」他忽然走了出來,「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大寶說。 「快去做功課,快!」他把大寶趕走。 「別擔心,」我站起來,「我這就走。」 「沒有人叫你走。」他說:「你聽我說 --」 「不!你聽我說!」我嚷:「你是我的學生!你少那麼自大,以為每個女人都會看上你。」 「你別賭氣,」他說:「我來向你求婚的 --」 「什麼?」 「求婚。」 「我們並不認識對方。」我說,但是心恐怕馬上要跳出來? 「當然我認識你!」他斬釘截鐵的說:「恐怕你不知道我吧?」 「我不知道你?才怪!」我用手撐起腰。 「OK!剛才你不是說我們互相還沒瞭解嗎?」他著著我。 「我不能夠做你太太,你太漂亮,你太能幹,你的條件太好了。」 「少諷剌我!」他說。 我說:「是實話。」我舉起雙手,「是真的。」 「別這樣好不好?」他說:「我們三個都需要你。」 「說笑話,國文老師一毛錢三打。」 大寶回到廚房,他說:「但是蜜絲,你很特別。」 小寶在後面出現:「大寶,與你說過多次了,大人說話你別插嘴。」 「出去!」兩個孩子又被轟出去。 「你可以以回家去考慮,」他說:「我不會逼你,但是我正式向你求婚。」 「謝謝,我會回去考慮。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他說,「當然要無條件的教我們國文,直到我們三個都能瞭解紅樓夢為止。」 「OK,OK。」我投降。 表姐問:「你答應他嗎?」 「不答應?我又沒發癡,當然答應他,放著那麼好的人不嫁,嫁誰去?」 媽媽說:「嫁了好,以免閒著慌,整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要命!」 大寶:「這婆婆的北京語又快又好,快教我們。」 小寶:「我要蜜絲媽媽教。」 他:「這是一個辦法:把她娶回家來,她就不得不耽在我們家教一輩子了。」 無痕無恨 她還在床上。 我靜靜的看著她。 她的頭髮漆黑光亮地撒在枕頭套上,她背著我。她的肩膀,圓潤如玉,一隻手擱在被外。手也是雪白的,留著長指甲,搽著一種令人不置信的玫瑰紅,中指上一隻純銀的戒子,手腕上套著一隻銀手鐲,與戒子配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