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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真樹    


  另一頭,四極台上,收到回報的凌霄殿已經做好了所有恭迎王回宮的準備,兩相和十位大臣一字排開站在四極台上等待戰君的歸來。在隊伍中央,一個撐著紅傘的人影特別醒目,此人一身的黑,保暖用的兔毛大氅罩著,裡頭是五件式的傳統正裝,衣、裙、掛、披、衫,緞面上頭繡著鳳凰與祥雲,在這個國家,只有一人有資格穿這套衣服。頭上的青絲間用鑲著珍珠的金釵盤起,穿插著翠玉簪子,極盡華貴之能事。

  細白的肌膚從黑衣下露了出來,剔透晶瑩的兩頰抹上薔薇色的脂粉,飽滿的雙唇以鮮紅的色彩包裹,兩道不需修飾的彎眉經過畫筆的勾勒更顯貴氣,纖密的眠睫下是一雙難得一見的水藍眼珠,這顏色代表她的身世,也是她的過去與未來。

  那雪是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紅色的紙傘上頭積了不少白雪,柔軟的大氅也因風勢沾染上了些許雪花。她站在原地已經有段時間,但視線鎖定的大門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打著黑傘的右相黔柱在自己凍得有些發抖的時分,決定開口勸:「啟稟王后殿下,這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但戰君依然尚未回宮,也許是消息回報有所誤,說不定還要等上更長的時間,不如由臣等在此恭候戰君,殿下先入大殿歇息可好?」

  永晝動也不動的看著遠方,雙手緊握傘柄。「我要在這等他。」語氣堅定。

  此時左相暗璐也加入說服的行列。「殿下,這氣候嚴寒,風雪紛飛,就算身子精壯的男人也無法久站,若是您鳳體受了風寒,吾等無法向戰君交代,還望殿下體諒做臣子的苦衷。」

  就連平時只對戰君低聲的暗璐也開口好言相勸了,只見藍眸瞬也不瞬,輕吐白氣說道:「我說我要在這等他。」

  此話一出,黔柱和暗璐便不再說話,因為他們知道,多說無益。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卻讓兩個一國之相皆摸摸鼻子認栽。誰叫她是王后,而且還是個不好惹的王后。

  她的外表雖然柔弱,但內心卻有著鮮為人知的果斷,一旦真正成為這個國家的王后,她便立誓要做到最好。每日接受左右二相的教導,從頭學起關於這個國家的一切,制度,章典、禮法、律令、文化、地理、水文、山脈……兩位老師教的,她孜孜不倦的學習,其它在坤簌宮的時間除了用膳,就是看書、看典籍,閱讀史書;就連夜裡,她也點著燈用功,幾次被默芸發現了,從那之後,每到三更天,也陪著永晝一起熬夜的默芸便會進來替她換一盆爐火;早晨,天未亮,她就更衣上沐晨峰敲響晨鐘,看著黑沃的甦醒。

  這是永晝的改變。就因為她這麼巨大的轉變,宮中人對她的態度也漸漸有了不同。從暗璐的立場改為偏向相信她為首,上至臣,下至僕,皆開始慢慢的接納她,雖然還不是全盤接受,但和當初她剛進宮時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語。

  永晝的手在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緊張,這三個月來,她念了許多書,日子就像回到在白露國時,每天都要上課,一刻不得閒,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她很習慣這樣的作息與生活方式,即使對別人來說這些密集的授業可能會吃不消,但她卻反而因此得到救贖。然而時時刻刻將書本拿在手上,一頭栽進書裡的原因,卻是旁人所不瞭解的。

  她太想他,想念那個會用全世界最溫柔的語氣對她說話的男人;想念那個用盡耐心和細心去守護她的男人,想念那個在離開前還千叮萬囑要她別著涼的男人……若不讓自己忙碌,她絕無法熬過這三個月。不願入睡,是因為一閉上眼,無垠的臉就清晰得彷彿在眼前。輾轉難眠,即使睡著了,卻又夢見他;最痛苦的,就是醒來之後,還要面對床鋪空蕩蕩的另一邊。

  如今站在這兒等待他,是在夢裡上演過無數次的場景,不知為何,竟有不太真實的感覺,若非打在面頰上的冰雪,她真會以為這是一場夢──還好,是這刺骨的冬雪提醒了她,無垠真的要回來了。

  望穿秋水之際,黑色的大門動了,緩慢地往內開啟,低沉的摩擦聲和著鐵鏈轉動的聲音在告知整個凌霄殿──王,回來了。

  黑色的駿馬飛快的從宮門奔入,為首的戰馬疾風似的踏上四極台,來到圓心中央,在風雪中停了下來。

  無垠下馬,接著其他將軍將領也紛紛到達四極台,他動也不動的看著前方紅傘下的人兒,一身的黑,和那複雜的表情。

  黔柱低聲地再次重複他們演練過的儀式給永晝聽。「殿下,待戰君走來,便行跪禮,接著喊恭迎戰……殿下?殿……殿下!」

  待他抬起頭時,只看見飄然跌落的紅傘,以及從行列之中飛奔而出的永晝,墨色的衣袖在白雪吹拂下翻飛,她的淚在風中飛揚。

  無垠張開雙臂,緊緊地擁住朝他奔來的永晝,那撞擊的力道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終於又在她身邊,心中的空虛,終於得以填滿。

  連永晝自己都嚇了一跳,怎麼身體會不受控制地行動?但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她就是想把這三個月來的孤寂全部傾吐出來,不能再忍耐。

  「我……好想你。」閉著眼字字用力地說著,淚水滑落臉頰,掉入他的心裡。

  這陣子所受的煎熬不亞於她的無垠在鼻息中嗅到那思念的香味後,同樣深刻地說:「我又何嘗不是。」

  等了三個月,盼了三個月,冰冷的身子終於又回到溫暖的懷抱,此刻除了彼此,其它什麼都不重要。

  看見這景象而致啞口的黔柱除了張大了嘴,也忘了該做些什麼;反觀另一邊的暗璐就識相多了,他先合起黔柱的嘴,接著說:「這兒沒我們的事了,有什麼儀式,或是什麼要和戰君商討的,明兒個再說吧。」今天就把時間讓給他們小兩口。

  多虧了左相的體貼和聰穎,把所有大小事都交給暗璐去處理的無垠和永晝回到了坤簌宮,一個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地方,也是三個月前他們道別的地方。

  永晝替他卸下沉重的戰袍,解開將黑髮束於頸後的金繩,青蔥般十指撈來水盆中的白綾,絞去水後細心地將綾巾折成四方形,抬高了手替無垠拭面,一面髒了,她換一面,繼績替他洗去一路上的風霜。

  為了不讓永晝太累,無垠坐到床畔,減少兩人間的身高差,他看著全神貫注為他擦臉的永晝,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在相隔兩地的時候,相思的情緒總在夜裡來叨擾,讓他無法成眠,因此回宮的渴望日漸高漲,但此時此刻他就在這兒,心心唸唸的人兒就在眼前,但一顆心卻異常的平靜,沒有了不安,只剩下無聲勝有聲的平和。

  就在永晝拿起他的手擦拭之時,無垠默默地凝視著她。平時不愛上胭脂水粉的永晝,今天畫了眉、點了唇、上了粉,但這些都比不上一身黑沃的後服來得不同。無垠知道,這三個月,她改變了不少,而她這一身的打扮,就是在對他宣佈正式成為黑沃王后的訊息,這其中過程的淒楚斷腸,除了她自己,就屬無垠最能體會,因此他替她心疼,也擔心她對自己過分強迫了些。

  「永晝……」磁性的聲音響起,她抬起頭和他對望。

  無垠拿走她手中的綾巾。「這些都是下人做的工作,妳不必做。」

  但永晝只是拿回綾巾,轉身走向石桌,將綾巾浸入水中,輕輕揉搓。她背對著他,說:「你讓我為你做些事,這些比起你為我做的,根本不算什麼,就讓我做吧。」

  無垠來到她身後,雙臂繞到她身前,握住兩隻浸在冷水裡的手掌,他緊貼著她,就連說話時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共振。「我不需要妳做任何事來回報我,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要報恩,比如說愛。我愛妳,並不求妳也要愛我,妳大可不予理會,但是這和我對妳的愛是沒有關聯的。」

  他是怎麼辦到的?隨口說出一句話,就能讓她感動得無法言語。也許是她對愛情的認知太少,但永晝寧可相信,無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世上最動聽的。

  「已經來不及了……」她轉過身來面對著他。「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如今我已無法回頭了。雖然人嫁到這個國家來,但我沒有準備把心也一起嫁過來,是你讓我無法控制自己。」

  含蓄的告白讓無垠笑開了嘴,雖沒有聽見什麼強烈的字眼,也沒有感受到她高低起伏的語氣,但是那份情感,已經足夠讓他心滿意足,這就是永晝,看似冰冷的面容下,隱藏了最純淨最柔軟的心。

  「你的手,還疼嗎?」她看著當初被自己所刺出的傷口,眼中又浮現了內疚,一隻手懸在半空中,想碰觸,卻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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