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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淺色貓    


  匆匆下了樓,他讓兩個女孩一起進入後座。

  「羊咩……」

  後座,蘇黛的聲音細微而緊繃,他一時無法分辨那是憤怒還是哀傷。

  但那咬牙切齒的聲音裡確實帶著一點哭音。

  「你這麼輕易就想死……你命就這麼賤,這樣就想死?你想死,還不如我殺了你!」

  他藉著後照鏡再度望蘇黛一眼。

  與冷漠殘酷的言行不符,她蒼白的臉色幾乎比那個昏厥的女孩還難看。

  ☆ ☆ ☆ ☆ ☆ ☆ ☆ ☆ ☆ ☆ ☆ ☆ ☆ ☆

  大蛙甩了羊咩。

  深夜十二點?她連絡上法國號,才得知這樣的一個消息。

  大蛙四月訂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大蛙家的政治婚姻,她是早就從法國號那邊知道的,但她卻還心存一種期待,期待那只是一個不會成真的傳言。

  她錯了,大錯特錯!

  羊咩的不對勁,當然跟大蛙的婚事脫不了關係。

  蘇黛疲憊的坐在羊咩的病床旁邊,她覺得自己需要另外一張病床。

  「羊咩是不是出事了?」法國號在電話的那頭揣測。

  蘇黛垂下酸澀的眼皮。法國號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聽她疲倦的聲音豈會有不起疑的道理。

  「沒事的。」她說:「我處理得來。」

  法國號沉吟了一會兒,佯裝正常的嗓音裡透露出一絲掩飾得不夠完美的擔憂,「羊咩女王還會重出江湖吧?呵呵……區區的失戀怎麼會打倒她?我們有一群男人領號碼牌等她臨幸呢!」

  「可不是嗎?」蘇黛很配合地說。

  但是接下來他們都沉默了。

  「……她還好嗎?」

  他們有太多共同的朋友這樣進入醫院,原因各式各樣,結尾卻都相同——他們都走了。

  她覺得心酸。「之後我再打電話給你。」

  目前羊咩已經搶救回來,但是看她的自殘方式就知道她死意已決……

  法國號收線了。她將手機塞到口袋裡,略略抬頭,站在她身旁像塊巨石般的庇護身影,是伍巖。

  伍巖低頭看著她。

  「你需要休息。」他往她手裡塞了一瓶水和一塊麵包。「吃完之後睡一會兒,我會看著她的。」

  蘇黛驀然熱淚盈眶,連忙低下頭來。

  伍巖沒有任何舉動,甚至沒有拿來旁邊的面紙盒,他想她不會希望任何人發現她的眼淚。

  「……車子的清潔費我會付給你。」

  伍巖沒有應聲。

  「醫藥費我也會付給你。」

  伍巖仍然保持靜默。

  蘇黛靜了很久,才又開口,「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她的背影單薄卻堅毅,彷彿在肩膀上吃力的背負著重擔。伍巖遲疑了—會兒,但終究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肩膀。

  「好好休息,她醒來的時候會需要你。」

  蘇黛忍著淚水,費勁地點了點頭。

  ☆ ☆ ☆ ☆ ☆ ☆ ☆ ☆ ☆ ☆ ☆ ☆ ☆ ☆

  羊咩醒來時是隔天的早上八點。

  彼此對看,眼瞳深處她的疲憊無力對上她的渾沌茫然。

  過了不知道多久,羊咩的雙眼逐漸凝聚出一點微薄的神采。

  哭、笑、憤怒、憂傷,她以為羊咩至少會表現出其中一種情緒,但她沒有。羊咩只是繼續看著她,用一種她過去從沒見過的凝滯眼神看著她。

  她的心都快碎了。

  她真不想看見這樣的羊咩——沒有人氣的臉龐、沒有光芒的雙眼……

  「你不是要當聞名世界的髮型設計師嗎?」她說。

  羊咩不是沒有動靜,她極其緩慢的側過臉龐,閉起了雙眼。

  她等待著羊咩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但沒有想到會等到這麼一句。

  「阿怪……我懷孕了。」

  她氣窒地閉起雙眼,隨即難以克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緊握住雙拳,她也不曉得自己是想忍住氣憤,還是想忍住淚水。

  ☆ ☆ ☆ ☆ ☆ ☆ ☆ ☆ ☆ ☆ ☆ ☆ ☆ ☆

  「不要生那個孩子。」

  他買了早餐,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蘇黛這麼說著。

  「我戶頭裡有些錢,你拿掉他,你不能現在就被孩子綁住。再說……大蛙會要這個孩子嗎?他們家不會承認的。」

  蘇黛無情的言語中,連聲調都沒有起伏。

  伍巖站定在病房門口。

  他的年紀已經夠大,足夠他不被蘇黛的偽裝所蒙騙。

  在她冷淡的語調之下,他彷彿可以聽見她更深、更深一層的,屬於她內心深處的傷心脆弱。

  現在她們的話題並不適合讓他進門。

  蘇黛說完話之後,很久都沒有聲響。那個她口中稱為羊咩的女孩,完全沒有說話的跡象。

  「……是誰說不要妥協的?」蘇黛再度開口的時候,那聲音聽來相當虛弱。「你走了,留我一個人怎麼辦?」

  「阿怪……我好累……好累好累……」

  蘇黛簡直像無理取鬧的孩子,「那我就不累了?你想過我沒有?我……」

  她倏然中斷語音,他猜測是因為哽咽的緣故。

  女孩似乎哭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真的好累了……」

  接著又是好長一陣的無言。

  是不是該敲門進去?他還在斟酌時機。

  女孩這時卻又說話了,「……阿怪,我肚子餓……你幫我買點吃的好嗎?」

  「早餐我請人幫我買了,你再等一會兒,他馬上會過來。」

  似乎是個好機會。他屈指敲了敲虛掩的門板。

  「方便進去嗎?」他問。

  裡頭則傳來蘇黛的應話,「請進來。」

  他推開門走進去,蘇黛已經到了門口,正好接過他手上的食物。

  「真抱歉,這樣麻煩你。」

  伍巖對她搖搖頭,然後因聽見布料的憲宰摩擦聲而狐疑皺眉。

  稍稍抬眼,床上的女孩掀開被單,扯去針頭。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踉蹌下了床奔往窗口,推開窗——

  一道身影轉眼間墜樓。他震驚得連邁開腳步的反應能力都沒有。

  但身旁忽然旋起一陣風似的,再來他就看見蘇黛直衝到窗前,一頭披散長髮因而飛揚。

  蘇黛——毫不遲疑的衝出了窗外。

  第六章

  幸好,只是三樓的高度。

  伍巖回想起來,都還感覺得到那種因過度驚嚇而產生的胸口絞痛。

  過去,他也有幾回為了阻止勸解,卻眼睜睜看著孩子在他面前自殘的經驗。

  割腕、撞牆、摔車、跳樓……躁鬱或者瘋狂,他們失常而激烈的舉止從未讓他真正感到心驚。

  但是蘇黛——首次強烈地震懾了他。

  她絕不是想死。

  在她跳樓前,他瞥見她的神情。

  那是憤怒、痛苦、傷心、無法諒解,以及許多他無暇分辨的情緒所共同構成的,相當複雜的神情。

  彷彿是即使到了地獄,也要將那個女孩捉回來狠罵一頓似的。

  她眼裡燃著火花,甚至不跟死亡妥協。

  他忽然有一點瞭解她了……

  伍巖還記得自己親眼確定她們沒事的時候,有一瞬間因劇烈的顫抖而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他才發現,他是那樣的恐懼,恐懼她的死亡。

  蘇黛跳出窗外的時候用足了勁力,跌落在一樓中庭的樹叢當中,除了摔傷右腳、右臂之外,只有一些擦傷淤青。

  女孩雖然大腿骨骨折,但不到六周的胎兒卻奇跡似的留了下來。

  幸好,只是三樓的高度……醫生也這麼說著。

  那完全是基於工作職責的口吻,事實上醫生毫不掩飾他眼中的輕蔑,認定她們只是無病呻吟的年輕人。

  她們當然不是無病呻吟,但如何能怪這些人總是只用—種目光來看待她們?

  如同過去的每一次,他不曾費神為孩子們辯駁,只是用身軀擋在醫生和孩子之間,不讓她們看見那些未經思慮就浮現的輕蔑。

  將她們都安頓好,已經中午十一點了。

  蘇黛一整夜都沒睡好,此時終究因疲倦而合眼;女孩則在注射了止痛劑後昏昏的睡去。

  他確認一時不會再出事,才抽身去撥了通電話,請文森代他處理一些末完的公事。

  返回病房的時候,他在女孩的病床旁看見兩個國中生年紀的男孩。

  ☆ ☆ ☆ ☆ ☆ ☆ ☆ ☆ ☆ ☆ ☆ ☆ ☆ ☆

  「王八蛋!去死!」

  其中一個男孩吼著,同時揮了一拳過來。

  伍巖皺了皺眉,稍稍抬手就格開了男孩細瘦的手臂。他們的力氣懸殊,男孩被這麼一格,險險站下住腳。

  另一個男孩扶住攻擊他的男孩,雖然並沒有嘗試前來攻擊他,但怒視著他的雙眼卻因憤恨而血紅。

  「有話可以好好說。」他平靜以對。

  「有什麼好說的!」男孩恨恨的說。

  另一個瞪著他,「你還有臉來見我姊嗎?」

  他不太瞭解現在是什麼狀況。

  兩個女孩因為吵鬧聲而轉醒。羊咩還在掙扎著想要清醒,倒是蘇黛因看清病房裡多了的兩個人而站起。

  「阿毅,阿至?你們幹嘛?」

  「黛姐,你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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