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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駱沁    


  「現在你還有人可求,當年我被丟棄深山野林時,我能求誰?求野獸別吃了我嗎?」慕容恕譏誚的冷笑聲在門外響起。「死命求吧!白費心力。」

  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曲無瑕一僵,只覺全身的體溫全降到了冰點,陰暗的幽森竄入她的體內,凍痛她的心。

  他就這麼走了?就這麼把她鎖在這充滿怨懟的地方?無力的身軀沿著門板緩緩滑下,盈滿眼霧的眼中儘是空洞。

  在他開始復仇的第一步,竟是如此殘酷的手段,要用她的愧疚把她自己逼得生不如死?曲無瑕蜷曲至門邊,整個身子不可遏止地顫抖……

  「不要——」她抱頭聲嘶泣喊,傷痛至極的哀戚在這片陰冷的空間裡迴盪……

  第五章

  「爺。」書兒來到書齋,怯怯地喊了一聲。

  「什麼事?」執筆的手不曾停住,依然勾勒出一筆一劃剛健有力的線條。

  「曲姑娘她……奴婢怕她撐不住……」書兒鼓起勇氣低道。

  這三天來,她送進去的食物曲無瑕全沒碰過,只是瑟縮地蜷曲牆角。剛開始她還會開口求她放她出去,而現在,別說求了,就連聽到她開門走進也沒半點動靜,就像個沒魂的娃娃,張著一雙灰黯無神的眼,流著永不止息的淚。

  專注的神情依然不曾或抬,良久,不含喜怒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別忘了當初是誰讓你半年下不了榻的,書兒。」

  書兒沉默地咬唇,在雨氣時節還會隱隱作痛的足傷,她怎會忘得了?但在看過曲無瑕的情形後,她真無法憶起自己該怨恨她些什麼。而且幾天相處下來,她發覺她的個性除了善良、純潔以外,還是只有善良、純潔,她若真是凶殘冷血之人,也不可能只因為被關進祭堂,就將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

  書兒鼓起勇氣,還是開口:「曲姑娘好像病著,全身都發燙……」

  「我對下人好,不代表我允許他們逾越,曉得吧?」淡淡幾句,就讓書兒乖乖地噤了口。

  「是。」她盡力了。書兒無奈地應了句,福身退下。

  在書兒退到了門邊時,輕淡的語音響起。「太早把她整死也沒趣,我會去看看情形的。」

  「是!」這次的回應聲多了分喜悅。

  只是……爺會再想出什麼樣的法子來對曲姑娘?書兒微凜,開始懷疑她這個求情的舉動到底是對是錯?心中隱隱浮現一個念頭,或許讓曲姑娘就此死去,對她還寬容些……

  ***

  即使是日正當中的午時,這兒,依然是陰陰暗暗地,隱隱透著股森冷的氣息。

  開鎖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門咿呀地開了,帶進一絲光線,為站在門口的人投射出一道淡淡的身影。

  犀冷的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在離靈桌最遠的角落發現了她蜷縮的身子。髮絲凌亂,一身狼狽,沒有生氣地躲在那裡,像是要將自己嵌進屋角般地瑟縮著。

  淡漠的眸子讀不出思緒,慕容恕足下無息地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微微俯身,在她肩頭輕輕一推。

  原先低靠膝上的螓首被推得後仰,無力地倚著牆,低垂的黑色羽睫與蒼白的麗容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在發燒,剛剛他觸上她肩頭時,那燙人的熱度已穿透衣料蘊上了他的指尖,慕容恕英挺的眉微微皺起。

  即使她一臉憔悴,即使她嬌美的唇已不再紅潤,可如此虛弱的她,依然美得令人屏息,讓人忍不住想要擁入懷中細細呵護。

  但,這種憐香惜玉的事,不是他會做的,更何況,這樣的結果,還是他用心安排的。慕容恕嗤笑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依然冷眼看她。

  她的頭好沉……她的四肢像不是自己的……從昏迷中微微驚醒的曲無瑕眉頭無意識地蹙起,輕微地顫動著。

  不……她不要睜開眼,只要一睜開眼,無邊無際的陰怨就會將她完全包圍,每個牌位都在歷歷指責著她的罪孽深重……可,不睜開眼,永無止息的夢魘又會纏繞著她,強烈的自責也會將她的心緊緊攫住,將她逼至崩潰邊緣……

  她該醒來,還是就此沉去?兩者都是難以承受的折磨,叫她如何選擇……

  她想回憶那雙邪魅的瞳眸來鎮恆自己惶懼的心,卻發現他只會將她推入更深的煉獄,勾起她更深層的罪惡感……誰來解救她?誰來解救她遠離這罪惡的命運?

  慕容恕睨她許久,最後終於單膝點地要將她抱起,此時,她卻有了動靜。

  「我不要生在曲家……我不要生在清明酉時……我不想……我真的不想的……」昏沉的她開始模糊囈語,淚像斷線的珍珠不斷滾落。

  即使是昏迷中,她也不忘哭泣嗎?慕容恕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感覺溫熱的濕濡感在指尖泛開,黑眸轉為難以解讀的深沉。

  她何嘗願意造成這一切?就如你何嘗願意和她同時辰出生?慕容淵的話亦同時在耳畔響起,慕容恕渾身一震,看著她鎖滿深愁的容顏,原本冷硬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動搖。

  但,只一瞬間,眼中曾有的波動又悄然而逝,轉為慣有的冷冽。他將她輕柔地抱起,走出這片陰暗的天地。

  ***

  又醒了……總該睜開眼的……曲無瑕顫抖著眼睫,強忍心頭的恐懼揚起眼睫,所見的情景讓她驚訝的一坐起身,然而一湧而上的昏眩隨即讓她又躺了回去。

  她正躺在一張榻上,陽光溫和地從微敞的窗欞透進,間或揚起的暖風吹動著絲柔的幃幔。房裡秀氣雅致的擺置,跟那間森冷的房間差了十萬八千里。

  曲無瑕怔然。她……在做夢嗎?脫離夢魘的她,終於得以做了個美夢嗎?

  「你醒了?」書兒勾起幃幔,端著湯藥在榻邊坐下。

  「書兒?」她疑惑地低喃,這太清晰了,根本就不像是夢境。湊到唇邊的濃苦,更是證明了所處環境的真實。她渾然不覺地將苦澀的藥汁喝下,不敢相信自己真離開了那個殘酷的地方。

  「大夫說你受到驚嚇,還受了點風寒,多休息就沒事。」書兒為她拭去唇邊殘留的藥汁。「這裡是你以後住的廂房,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嗯。」她輕輕點頭,書兒安慰的言語,讓她心頭升起一陣暖意。「是他……讓我離開那裡的嗎?」頓了會兒,她猶疑問道。

  那是因為爺不想太早失去復仇的樂趣的……書兒沒將慕容恕的原意說出,怕會刺激虛弱的她。「除了爺,還能有誰呢?」她笑笑。

  曲無瑕閉上眼,微揚的唇畔噙著抹心寧,噙著抹感動。至少,他還不到棄她不理的地步啊……

  看著她柔美的笑靨,書兒發覺曾有的怨懟全都煙消雲散了。算她無用吧,算她心軟吧,她實在恨不起這樣善良溫柔的人。

  「那裡……有你的親人嗎?」緩緩地,曲無瑕問道,帶著濃濃的不安與歉疚。

  書兒頓了下,知道她問的是那間祭堂裡的牌位,隨即搖頭。「沒有。」卻有大半是再熟悉不過的街坊鄰居。

  聽出書兒的聲音裡帶著保留,曲無瑕雙手握緊絲被,微微地顫抖,再次泛紅了眼。「我很抱歉,真的……」

  書兒歎了口氣。「我知道,他們也都知道。」要怪,就只能怪曲衡那只吃人不吐骨頭的冷血妖怪吧!

  這算是一種寬恕了。「謝謝……謝謝……」曲無瑕感動得淚如雨下,不住哽泣喃道。

  心念甫動,書兒的手已覆上她纖弱的肩頭,用拍撫給予安慰。書兒嘲諷地笑笑,輕歎了口氣。為何她的純真善良感動得了她,卻感動不了她那冷血的爹呢?而爺,又要何時才會感動呢?

  ***

  經過幾天的調養,曲無瑕的氣色已好了許多。這些天,慕容恕從未出現她的眼前,在微微放心的同時,佈滿心頭的卻是更多濃烈的掛念。

  她,是心繫著他的。

  望著眼前的碧水盈盈,坐在亭內的曲無瑕斜倚亭柱,怔怔出神。

  經過書兒的解說,她才明白這座莊園建築在西湖岸旁,即使身處莊園之內,亦可將西湖四時的美景盡收眼底。而這座「凌波亭」是府中盡覽西湖景致最佳的觀望地點,就在她所住的廂房不遠處。

  遙望而去,風景清麗的白堤隱約可見。那裡有座橋,是她和他初會的地點,也是白蛇娘娘與許仙初會的地點。

  傳說的結局是悲哀的,而她呢?她甚至不敢多想。

  感覺身後有人接近,她不疑有他地回頭。「書兒,要回房了嗎……」迎上的,卻是那雙令她心懸不已的眸子。毫無心理準備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連忙低垂螓首,下意識地揪緊了衣擺,怕許久不見的他,帶來的是她承受不起的傷害。

  然而,心頭掩不住的企盼,卻讓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偷偷朝他覷去。

  他魅佞依然,不曾因不見她而有了影響;而她,卻因擔慮、卻因牽掛,而日漸形銷骨立。這對比是昭然若揭的,她永遠只能困在他的掌握之中轉旋,而他,永遠也不可能被她牽動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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