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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慕容 凌馭日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覺得呼吸彷彿有些困難,胸口有一點隱隱地悶痛。距離信號所在位置還有十五公里,飛行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 「你還好嗎,晨陽?」凌馭日緊握著操縱桿喃喃自語。 希望我沒有到得太晚。 「你還好嗎,凌老大?」同一時間,嚴青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對著眼前的衛星監控系統輕笑著自語。「還在飛?」 抬腕看一看表,「時間好像差不多了啊。」 話音剛落,熱能感應屏上陡然爆發出一個代表高溫的紅色亮點。幾乎是同時,追蹤裝置的屏幕上,處於相同位置的信號突然消失。 遠方的叢林中彷彿傳來一聲隱約的巨響,爆炸的聲音。 「很準時啊,幾乎是分毫不差呢。倒也很值三百萬這個數目。」嚴青舉起手中的酒杯,向著窗外遙遙致意,「老大,祝你好運。」 十分鐘後。 晚上七點正。 牆上掛鐘報時的音樂和衛星電話的鈴聲同時響起。 嚴青隨手抓起一邊的電話,也不起身,仍然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道:「到了?很準時啊。」 「守時是這一行的規矩。」電話裡的聲音淡淡的,沒有起伏也沒有溫度,帶著說不出的冷靜和漠然。 「是嗎?」嚴青輕輕一笑,「很好。希望你完成任務也有這麼守時,千萬別讓我失望。」 沒有回答。電話那一頭沉默了很久。 「為什麼偏偏找上我?」仍然是平靜的語氣,卻隱隱露出幾分厭煩與頭痛,有一點倦意。 「你是最好的,不是嗎?像我這麼一個愛挑剔的人,什麼時候用過次貨?」嚴青仍然在笑。明知對方在線路的另一頭,還是一樣笑得完美,揚起的唇角弧度標準,甜蜜得帶一點惡意。這樣的笑容,下屬們看到會嚇得兩腿發軟。 又一陣沉默。 「何必勉強我?」電話中傳來一聲輕歎,「你明知道我不想接的。」 「誰叫你欠我的債?」嚴青的回答來得飛快,理直氣壯。 這一次的沉默是無奈的默認。 「追蹤器在給你的箱子裡,裝備也是。他們的位置已離你不遠,而且,狀態都不在最佳水準,我想你會有十成勝算。」再次佔到上風,嚴青笑得十分得意。 「可是,一定要按要求做,不可以出現任何失誤哦。」想一想,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 「好。」對方答得不甘不願,沒忘了強調,「最後一次。」 說完立刻收了線。 「最後一次嗎?」嚴青看著手裡的電話,眼中的光芒閃閃發亮,笑容卻變得更加甜蜜,「你肯定?」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當『蜂鳥』出現狀況的時候凌馭日正在使用通訊設備。 按下通話鍵鈕,耳機裡居然一片寂靜,沒有信號也沒有回應,甚至沒有電流的雜音。 凌馭日皺眉,再按一次,仍然無聲無息,分明是線路出了故障。 這是不應出現的情形。機師老陳跟了自己十年,工作向來認真謹慎,從不曾出過半點紕漏。通訊設備是常規檢查中必有的項目,沒有理由出了故障卻不被發現。 正在思索個中緣由,飛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失去動力。 前一刻馬達的工作還完全正常,『軋軋』聲清晰而有節奏,沒有絲毫異常的跡象。這一刻便已熄了火,頭頂上螺旋槳的轉速急劇減緩,可以清楚地聽到風聲的呼嘯由尖銳轉為低沉。 但凌馭日已無暇追究事故的原因。情況十分危急。直升機與噴射機截然不同,後者即使引擎停轉仍可在空中滑行,並借助高超的駕駛技術勉強迫降。而直升機卻沒有雙翼可供滑翔,完全依靠螺旋槳保持高度,一旦失去提升動力,便只能像石頭般急速下墮。 在這樣的高度以自由落體的加速度摔到地上,飛機裡的人不會有半點生存的機會。 沒有更多應變的時間,從天空到地面的距離只是短短的幾秒。 也是生與死的距離。 聽說,當一個人面對死亡的關頭,往事會如電影般歷歷重現。 最心愛的人,最重要的事,最溫馨的時刻,最美好的回憶,甚至,一些平日裡全然忽略的細小情節,會如流水般自腦中一一滑過,令你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溫柔牽動。 凌馭日也曾聽過這個論調,當時也覺得頗有道理,現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腦以超常的效率飛速運轉,無數思維在電光火石間倏忽閃過,卻沒有半分涉及過往,想的都是如何逃出生天。 真是笑話。在這樣的時刻,誰還會有時間去想別的。 惟一的例外是在他打開艙門,跳出機艙的時候。 人在半空,風聲在耳邊,叢林在腳下。死神,彷彿就在身畔。 望著那片旋轉著以高速迎面撲來的綠色大地,凌馭日眼前突然閃過寧宸的眼睛,明亮的,水一樣清澈的眼神。 他,會有可能看到我嗎? 這個念頭,也只來得及在他腦中一閃即逝。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急驟而迫促,教人來不及喘息,更加來不及細細考量。便有如特技電影中的鏡頭快放,每一個動作都快如閃電,卻又清晰而精確,恰恰達到預定的目的。 在如飛消逝的短短幾秒中,凌馭日的精神和體力都被發揮到了極致。柔韌而靈活的身體在空中翻滾,轉向,舒展,堪堪避開了撲面而來的參天巨樹,擺脫了被樹枝穿透與撞擊的危險。同時,手中的鋼線槍『錚』的一聲,疾射而出,牢牢地釘在了一枝粗大的橫幹上面。 結實的鋼線立刻繃得筆直,及時阻止了身體的繼續下墜,卻又因為彈力與慣性,使得凌馭日向著樹幹勢頭極猛地直撞了過去。凌馭日吸一口氣,按下槍柄的收線開關,藉著鋼線回捲的力量曲身蓄勢,雙腳在旁邊的枝幹上輕輕一點,巧妙地借力擰身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從距離樹幹不足半寸的地方險險地擦身而過。 等到反蕩回來的時候,那股難以抵擋的巨大衝力已經被消減了大半,不需要太大的困難便可將身體勉強穩住。 好險!凌馭日用雙腳夾住一根結實的籐蔓,一邊以籐蔓的柔韌與彈性緩衝搖擺的速度,一邊不由自主地吁出了一口長氣。 剛才那短短的幾秒鐘裡,自己真的是在鬼門關上打了一個轉。 那一連串的動作看似簡單輕鬆,胸有成竹,流暢得就像是優雅的表演。可是只要有一個出了一點點差錯,現在他只怕已不能太平無事地懸在這兒。 總算是有驚無險,看來自己的運氣還不算太壞。凌馭日想。 可是他慶幸得好像未免太早了一點。 就在凌馭日喘息初定,剛想抬手擦擦額上冷汗的時候,身邊突然「轟」的一聲巨響,『蜂鳥』就在大樹不遠處墜毀爆炸。刺眼的火光沖天而起,一股灼熱的氣浪頓時向著凌馭日撲面捲來,正懸在半空的凌馭日躲無可躲,也只好無奈地閉眼承受這一波意外的襲擊。 大腿上一陣尖銳的刺痛,有塊機身的碎片好巧不巧地正中目標,鋒利的尖角深深地扎進了肌肉。 還好。爆炸的餘波過後,凌馭日緩緩放鬆手中的鋼線,一邊落回地面一邊苦笑地想,至少傷的不是內臟也不是動脈。在這種緊急危險的情形下,能得到這樣的結局也該滿意了。自己又不是超人,怎麼可以要求一定要毫髮無傷呢?就算是電影裡的蘭博,不也還總是渾身浴血? 撕開外衣,凌馭日草草地止血,包紮傷口,同時居然還有心情自嘲地想,剛才這段經過要是能被拍下來,效果一定比好萊塢的電影特技還要精彩。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夜幕下的亞馬遜叢林沉沉暗暗,遠比陽光下來得神秘和凶險。這是夜間狩獵者的天堂。 入夜的叢林並不安靜,在有經驗的當地人耳中,這曲混合著多種樂器的奏鳴曲中暗藏著太多的奧妙與殺機。樹叢裡響亮的高音鑼鼓是樹蛙,顏色鮮艷卻劇毒到可能因為一下碰觸而致命;河邊嘶啞的低音提琴是鱷魚,輕巧地游動著,等待發出猛然一擊的機會;不遠處深沉如悶雷般的中音號角是最兇猛的殺手,美洲虎——整個叢林會因為它的吼聲歸於沉寂。 這不是趕路的時候。凌馭日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就連長年生活於此印地安人也一樣不願在晚上行動而寧可宿營。可是沒有選擇——追蹤器小巧的液晶屏幕上,那個綠光熒熒的亮點一直保持著一動不動的靜止狀態,已經超過了七個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