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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洛心 他看我不說話,索性也賭氣的開始在路上狂飆,一點也不記得究竟是誰前幾個禮拜還在教訓某人開車太快。 終於在一個急轉彎,我擔心真的會出事以後,我選擇開口: 「你真的想知道,把車子開到foothill吧,我讓你知道。」 小馬有點訝異我的轉變,回頭看我,但是我很明顯的拒絕談話。他只好悶聲地把車子開到醫院。 下了車,上了自動鎖,進醫院,搭電梯,一路上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領著小馬往十一樓的角落病房走去。 我帶著他走進最後一間病房,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我聽見小馬的抽氣聲。 「夏……夏飄雪?」 床上的飄雪也明顯一愣,有點訝異的看著我。 「他愛哭愛對路,我拿他沒辦法了。你們聊,我去幫花換水。」我放下書包,拿起桌上的花瓶很虛偽的離開房間到公用廁所換水。其實笨蛋都知道我是想給他們時間聊,不然何必放棄病房內就有的單獨浴室。 來回走廊把花瓶的水換了又裝滿,我回到病房外卻不想進去。索性抱著花瓶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把視線調到外面的草皮。隱約可以看見家屬推著復建的病人在草皮上的人行路行走。 如果可以好的起來……我希望,我能這樣的陪著飄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除了等待,還是無止盡的等待。 過了一會,小馬推門出來,似乎被坐在門外的我嚇一跳。他擠到我身邊,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現在你知道了,這樣不用在生氣了吧?」我看出他的尷尬,首先打破僵局。 「怎麼……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 「你問我,我問誰?」我苦笑,轉著手上的花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沉默了很久,小馬又開口,這一次卻很正經:「你當初跟我說,你跟飄雪之間不是在不在一起就能解決的,就是因為這個嗎?」 我回頭歎氣,帶著鼻音,「算是,算不是吧。」 「洛心,你都不說出來,一個人悶著,你這笨蛋。」小馬罵,卻沒有慍氣,只是很乾澀。 我轉頭,帶著紅掉的眼,「說了又能怎樣,說了他也不會好起來。」 小馬無言,只是接過我手上的花瓶,然後把肩膀借給我,讓我靠著。 眼淚緩緩地掉下來,我真的好害怕。 現在小馬也知道了,我可以多了一個說話的對象,我心中的石頭是輕了一點,也稍微透氣一點了,但是又如何?飄雪的問題依然存在,就像我所說的,即使小馬知道了又如何…… 飄雪的憔悴依然一天比一天,沒有好轉。 改變是有,卻都不再是起色。 但是難過歸難過,探病依然要看。作息依舊要一天一天。週末我起了大早,讓小馬送我到醫院,就獨自一人去陪飄雪。 「早安。」門沒有關,我拿著一袋蘋果走近房內,一眼就看見正面對著窗戶半坐在床上的飄雪。 「早,」他回頭,消瘦的臉龐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我把蘋果放在旁邊的桌上,拉張椅子坐在他身邊,指指擺在他腿上的書:「一早就看書哦,真努力……讓我看看書名是什麼……」 飄雪把書拿給我,「Lord of Ring,你看過吧?以前都沒有好好看過書,現在時間多,我已經看到第二本了。」他笑著說,目光回到窗戶外面,很遠很遠,「聽說電影年底要上來,我想看看……」 「聽說是在紐西蘭拍的哦!很漂亮很漂亮這樣,喂,等電影出來,你賞不賞光啊!」我把書還給他,轉了椅子,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指指杯子無聲地問飄雪要不要,他只是笑著搖頭。 「好啊,等出了我們再去看。不過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醫院,檢查抽血天天都在做,我都快煩死了。」 「應該很快就有報告出來了,別心煩好不好?」角色偶而會互換的。自從進了醫院以後,飄雪偶而會耍耍小孩子性情,流漏不耐煩的神情,時常也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這一類的話。 然後就變成我跟小馬在安慰他。 其實恐懼的不是答案,而是我跟小馬根本不知道答案。老實說連我都害怕了。飄雪天天都會被帶去抽血檢驗,週期性的嘗試不一樣的藥物。我看見他的悲哀,卻無法幫上什麼,到頭來,連我自己都害怕了這樣的場面。我常常避開他抽血檢查的時間,明知道他需要人陪伴,我卻沒有勇氣去看。 真的沒有…… 「最近你都在做什麼?」他想站起來,卻被點滴絆住,我瞧他皺了眉。心很酸,真的替他很酸。 我幫他把點滴架移開,稍微扶著他起身,陪他走到窗前,看這外面的車子在馬路上來往行駛。 「就去餐廳打工囉。上課下課的,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往你這跑。」 「餐廳啊……」他頓了頓,「大家都還好嗎?」 「很好啊!大家還是像以前一樣,吵吵鬧鬧的,也常常說到你哦。飄雪,你確定真的不要讓我跟他們……」 他搖搖頭,手指在玻璃窗上畫圈圈,一圈又一圈,「不了,很多事情,別讓它變色。」 我只能沉默。 我又能說多說些什麼,即使到了現在,知道飄雪進醫院的人,除了我跟小馬,大概也沒有別的人。飄雪笑著說他像人間蒸發。而其實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很多人很多人都問起飄雪的行蹤,只是都在我們的模糊焦點之下帶過。然後生活又忙,一次兩次三次的詢問沒了著落,大家也都不會刻意去聯想什麼,久而久之就這樣慢慢淡忘。說起來或者無情,卻是很自然地發生。 至少我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個例子。 「你還打算在餐廳工作多久?」他坐回椅子上,抬頭這樣問我。 我愣了一下,沒想過他會問起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從來沒有。 即使在餐廳,做的是眾人口中什麼端端盤子服侍客人的不上等工作,我卻一點跟人不能比較的心態都沒有。反而,我覺得我學了很多。我學到了該怎麼進退,該怎麼看人臉色,什麼是帶客之道,怎麼跟同事相處…… 而更多的,餐廳的人都很棒。我們一起慶生,一起在下班後賴在鐵板抬聊天不走。過年老闆還開跨年晚會,大伙喝的醉醺醺,跟老闆一起劃酒拳。我還記得那次放假,大家喝得多,老闆跟飄雪送我回家時,還樂的說要直接把車開到愛德蒙頓開日出…… 我也還記得那天睡過頭,打電話萬分緊張的報備說我會遲到時候,老闆一點也不生氣的要我慢慢來,還要我注意開車安全,安全第一等等…… 當然免不了得,我也記得怎麼跟同事爭吵;怎麼為了上菜太慢跟廚師鬧脾氣。怎麼為了把水潑到客人身上而害怕到哭出來;怎麼為了一些些小事情就輕易的被牽動喜怒哀樂。 然後一瞬間我模糊了,我不知道究竟我對這份工作有的是一種責任感,或只是貪玩。畢竟餐廳的人會帶我瘋帶我笑,那裡有飄雪,有很多很多;即使是這陣子飄雪的辭職,即使在醫院精神常常緊繃著,我還是無法忘記餐廳給我的歡笑,持續不斷的。 「我……我在那裡學到很多事情,我覺得我不再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懂。我在餐廳學會收斂自己的脾氣,學會不任性,還有責任感,而且它讓我有時間觀念,你也知道,我一放假就會賴在床上的人……所以為……為什麼要辭職?」 「因為就只有這樣了。」飄雪視線還是放在窗外,很清楚地對我說,「你說的都對,你也都學到了這些,別忘了那時候我都在你身邊看著你的。但是就這樣了,」然後他回頭,重複,「也就只有這樣了。」 我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不懂你的意思。」 「那裡你能學的,都學會了。」他簡單的這樣說。 我懂他的意思了。 但是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畢竟這是我第一個工作,這也是我們相處最久時間的一個地方,除了學以外,我有很多情緒很難割舍下的。 「你說過你想當什麼?」他再度問我。 「老師,作家。」我悶聲回答。 「在餐廳生的出老師作家嗎?你很聰明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的,你會繼續留在那裡,並不是因為它還可以讓你學到什麼,而是它可以帶你瘋,帶你糜爛。」他溫和的問,我卻覺得很刺耳。 悶悶喝了一口水,「能不能不要這麼利益……而且那裡……那裡有很多我想留的記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吞吐,不想把話說的太明白。 他笑,「我知道。我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你想清楚你現在走的路,跟你想要達到地方。我並不是說餐廳不好,而是告訴你,你要選擇一個可以扶卓你目標的工作。好玩有趣當然可以,我相信在餐廳的這段經驗會是你以後接觸到各式各樣打工甚至正職中最快樂,也最難忘記的地方。但是,這樣就夠了。何況,我自己在那裡工作過,那裡是會糜爛的。你看看餐廳的工作人員,包括我自己,誰有高學歷?除了一兩個像你們打工性質的人,其他當作正職的員工而言,它的境界就到這裡而已,只會讓你更糜爛,不會帶你到更高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