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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洛心 「是那個流浪漢。」我抬頭看他,「做什麼?」我問,他沒有回話。只是笑笑地看著我手上的兩杯咖啡。我張大眼睛,瞭解他的意思了。「你,你不會要我把這杯咖啡給他吧?」 「端杯咖啡很難嗎?」他反問我。「在餐廳不是常常端飲料給人?」 「是不難,但是,這這跟在餐廳端飲料給客人,是兩回事吧?」 「為什麼是兩回事?」他聲音抬高幾許,有點尖銳地反問我,「因為那是你的工作?還是客人比較高級?因為流浪漢是下層人士。所以你會覺得丟臉?是不是你覺得這樣會壓低自己的身份?」 我被他的話堵的說不出話來,縮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都…都有啦。不過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因為這樣不會讓他很丟臉嗎?感覺,感覺好像我再可憐他。他,他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你覺得是可憐嗎?」飄雪緩緩問我。「不好意思?洛心,不好意思的人,是你吧?」他接過我手上的咖啡。「你不是施捨,你只是給他一杯咖啡。咖啡代表什麼?可憐嗎?不是,咖啡只是你對他善意的表示。一種人情的溫暖。流浪漢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不信你走過。彆扭的只會是你自己。」 我躊躇,實在很猶豫。叫我這樣隨便給人一杯咖啡,對方又是流浪漢。感覺就…就很說不上來的怪。我看看夏飄雪,又看看自己手上冒著白煙的咖啡,歎了一口氣。「那你陪我過去。」 他頜首,走在我前方。 抱著那杯咖啡,心裡七上八下地走過去。「hi。」這輩子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嗨,唯讀這一次說的最難過。 大鬍子流浪漢聽到我打招呼,抬頭有點疑惑的看了我們一點。然後居然很快的站起來,露出一個大微笑,「hi。」他的招呼很大聲,很爽朗,一點彆扭都沒有。相形之下,我居然有點臉紅剛剛自己明顯的不情不願。 「呃,咖啡,給你。」我遞上咖啡,稍微一笑。 大鬍子看了看我手上的咖啡,爽快地接過去,「真的嗎?實在太棒了。真是謝謝你。」他喝了一大口咖啡。「這種天氣一杯熱咖啡就感覺棒多了。」他笑,說話時冒出白煙。 我傻笑,對於他那麼爽朗的態度有點不知所措,愣在那,呆呆地不知道接下來的舉動。 飄雪在這時候出聲解救我,「她會怕你們。所以我帶她來認識你。」 「喂!」我瞪了夏飄雪一眼,臉紅。 大鬍子哈哈大笑,「正常正常。」大鬍子指了指人來人往的街道,「我每天在這裡,至少有上百人上千人走過去。有多少人會回頭看我呢?不到十個吧?」他聲音有點落寞,「在這裡久了,早就習慣這種感覺。」 「會冷嗎?」我突然脫口問,然後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 「很冷啊!」他大笑,「我們也不想變成這樣子。誰願意當流浪漢,不是嗎?世界是無情的,總是有人要被犧牲。每個流浪漢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理由已經變成不重要了。人只會看表面,又有多少人會停下來聽那理由。聽了理由又如何呢?還是改變不了我是流浪漢的事實。」 「對不起。」我小聲的說。 「呵呵,」大鬍子拍拍我肩膀,「人生就這樣子。像盒巧克力,永遠不知道會吃到哪一種口味的。你們要好好加油,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對自己微笑,就會很美麗。像我一樣。」 「謝謝。」我點點頭。 「很冷了,你們趕快走吧。」大鬍子抬頭看了看天上越下越大的雪,「謝謝你們的咖啡。」 我眼眶稍微紅了紅。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情況,他居然還關心到我們身上。我看著他身上裹著一層又一層的厚舊棉被。凍的鼻子紅紅的樣子,突然一陣心酸。飄雪說的沒錯,這種天氣,對他們最殘忍。 「你保重,我們走了。」飄雪笑了笑,輕輕拉著我,往車子的方向走去。邊走,我邊回頭,很努力地把大鬍子的笑容記住。 大鬍子依然朗著笑容,突然間他開口。「你比去年早了一個禮拜。有特殊原因嗎。」 我一頭霧水,拉拉飄雪。夏飄雪沒有回頭,直視著前方。「想讓她學一點事情,沒什麼。」他這樣回答,我卻還是不太能瞭解。 「明年還會看到你嗎?」大鬍子又開口。 我看著飄雪,他的眼神很遠。猛然間站住腳步,回頭,「我不知道。」他這樣笑著說。 「希望能夠看到你。」大鬍子最後這樣說著。 飄雪沒有再回答,只是拉著我過了馬路,回到車上。直到暖氣呼呼的從暖氣口宣洩出來,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 我趴在窗戶邊,隨著車子的回轉,對著人行道上依然裹著大棉被的大鬍子搖手。雪下著很大,我只覺得很涼。回過頭看了夏飄雪一眼。想起最後他們倆個奇怪的對話,終於忍不住開口。「喂,你們認識?」 「我幾年前在街上喝醉酒,是他把身上的毯子給我蓋才沒讓我冷死。」 「你在街上喝醉酒?」我倏然轉頭,不可思議地問。在我眼裡,夏飄雪說不上多有方向,卻至少還算上堅強,不像是會亂七八糟就倒在街頭頹廢的人。 他飄了我一眼,「我以前是很壞的,你不知道嗎。」輕鬆地說著,非常明顯地半開玩笑。 看出來他心情好,我也頂了回去,「現在的你也沒多好啊。」開玩笑,也不看看是誰那時候天天在PUB鬼混。煙酒不離手,交友情況複雜的比皇室族譜更難記起來的人,也算不上好吧? 飄雪愣了一下,回頭快速地看我一眼,猛然身手打了我頭一下,惹的我哇哇大叫。「喂喂,打人啊你。」 「你以前可沒這麼會耍嘴皮子。」飄雪哈哈大笑,一直手還不停地揉著我的頭頂。 「喂──。」我阻止他的手,「我本來就是這樣子了。」 「是嗎?」他停下手,眼角瞄了我一下,「我記得剛開始,你跟我說話動不動就臉紅,聲音跟蚊子一樣小。像小女生一樣。」 「我我我哪有啊。」我大聲地抗議。 「有沒有你自己知道。」他笑,聲音低低的。 臉又紅了,「好啦。小女生就小女生,人家本來就是青春的少女。」看見夏飄雪又是一臉想笑的樣子,我趕快轉話題,「說啦,你們怎麼認識的?」 「幾年前的冬天,我在街上喝酒。大概喝昏了,就昏在前面那個小公園裡面。醒來以後,是他用自己的毛毯替我蓋著,我才沒冷死吧。」 「好好的在大冷天跑出去外面喝酒做什麼?」我上上下下又打量著天天打扮的人模人樣,一副什麼精英表模的夏飄雪。 飄雪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咧,一個很奇怪的笑容。「自殺。」 「什麼?」我眨眨眼睛,想確定我沒聽錯。 「自殺。」他從容不迫地回答我。卻讓我感覺背脊發涼。「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人都會有想死的時候,我只不過選擇了最壞的時機。其實真的沒什麼。人總是會有些時候會特別想死。你說對不對?」 我無法回答對,還是不對。的確,人都會有想撞牆的時候。我時時刻刻都想撞牆。通常只是情緒化,然後小馬說的,赫爾蒙作用影響腦袋運作。而真正能讓我想死一死算了的時候,其實不多。就算有,也只是在腦袋運作,永遠沒有具體行動的時候。而大家不都是這樣子嗎?只要熬過就好了,不是嗎。可是當我想這樣反駁夏飄雪,回頭盯著他的側臉,才發現以前我認為的理論全部都被推翻了。話卡在嘴邊,這時候才瞭解,他是多麼認真。 「其實沒什麼的。」他聳聳肩,「嗯,後來就這樣認識他。也說不上認識吧。只是跟他約好,只要我還在,每年聖誕節前夕,我會回去找他。算算,今年是…第五年了。我還算很幸運,拖了這麼多年,是不是?」他轉頭,眼神炯然,說的很輕鬆。 他雲淡風清,我卻覺得侯頭一窒,有股很大的酸氣。我是怎麼過我的生命?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尖叫,然後準備遲到。功課拖過一天又一天,考試不到最後一天不念,跟小馬吵吵鬧鬧,每天不知所以。高中都快結束了,對於人生還沒一個明確的目標。我要什麼,我追求什麼,目前還是呈現空白。結論是,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媽的,又要去上課了。 而坐在我身邊的人。他呢?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慶幸自己還呼吸,還是拿著紅筆把日曆又畫掉一天?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自己的感覺。只是在此時,模模糊糊間,有點可以感覺到倒數計時的滋味。小時後不是最愛喊著,五、四、三、二、一,好了沒?躲貓貓。是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讓我想起躲貓貓。只是,夏飄雪,他的五四三二一之後呢?是否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他所要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