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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小林子    


  「藥菩薩?」

  「沒錯,想我家門世代為善,恩澤遍及何只中原五洲。一聽得我身受重傷,中原西域誰人不到。一個武林的前輩為我請來了藥菩薩……也就是我師父,於是我就跟著他四海雲遊養傷去了。」

  「想必那倒也逍遙。」那弟子微微笑著。

  「沒錯,雖說當時我身體不適,然而,師父讓我療傷之際,帶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看盡奇山異水,我的心胸因此就開了。於是,在那幾年,我舍下了武功,專心與師父習毒。」

  「毒?」

  「師父專精毒學,而毒與藥本就是一家。」長者說著。「我先習毒,再習藥,最後精醫,既然已通曉醫理,自也通曉了乾坤。然而,等我因父喪歸鄉之時,我卻發現……」

  「仇人?」另外一個弟子問著。

  「……不是,是我的兩個妹妹。」長者說著。「也許是因為那個劫難,她們變得有些……憤世嫉俗。再加上我算得另外一個劫難,於是藉著帶她們避禍之名,半強迫地,要她們跟我離開家鄉。」

  「也因此救了我們。」身邊的一個女子溫柔的說著。

  「不算是救,只算得上是緣分。」長者微微笑著。「我們三人第一個遇上的就是雁智……」看著臉色登時有些怪異的弟子。長者澹然一笑,只是繼續說著。「那日我們因為避雨,遇上了雁智。當時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氣若游絲,臉色蒼白,四肢冰冷……」

  「就是因為師父當時心太軟,所以才救了十三師兄。」

  「……當我遇上師父的時候,我背上正背著我那其實已經死去的弟弟。」身邊的女子溫言說著。「那場瘟疫太過的嚇人,我出生的鎮裡,除了我之外已經再無活人。茫茫天涯,我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方圓百里之間,杳無人煙,就連下一餐飯,我都不曉得要去哪兒找。而當時,我已經餓了要有三天。」

  「大師姊……」

  「現在說起那時的光景,除了我們這些人外只怕沒人再有記憶。我跟著師父三人,背著那時侯還病懨懨的雁智。天下之間,只有我們五人相依為命的感覺,現在想起,還會忍不住……笑了……」大師姐繼續說著。「不止是同門之誼,當時的我們,把彼此看作是親手足。因為瘟疫,我們已經失去過一次親人,所以這緣分,我們是格外的珍惜。」

  幾個年輕的弟子面面相覷,他們自然曉得自己師姊話裡的含義。

  「師弟自然只是一時的迷途。」長者身邊的弟子低聲說著。「待得我們苦勸誘,自會回歸正道。」

  「只怕已經是病入膏肓。」另一位弟子重重歎了口氣。

  「二師兄……」

  這夜,清涼如水。圓月當空,照得軟沙崗內一片潔白。相較於巖山外的煙塵漫天,碧綠的水池還好比是化外之境。

  看著大師姊練劍,剛才服侍過大莊主服藥的弟子,走了過來,坐在水池邊,靜靜看著她。

  直到一套劍招練過,大師姊才笑著走了過來。

  「如何,師弟想要對劍嗎?」

  「我太久沒有拿劍,不復記憶。」他苦笑著。

  「多久沒拿過,十年還是二十年?」大師姊微瞇著眼睛,遞過了一把長劍。

  「……像是十年,又像是二十年。」那弟子看著自己的師姊,怔怔地說著。「只怕鬧笑話,師姊還是收著好了。」

  「鬧什麼笑話,師姊弟間還需要顧忌著什麼?」大師姊溫柔的笑著。「沒關係的,只當作是強體健身。這些年你沒有回莊裡,莊裡多了些劍譜,如果你喜歡,不妨讓我教你?」

  「師姊,師弟的病還沒好,不妨日後再說。」另外一個弟子走了過來。

  「二師兄,」那弟子連忙站了起來。

  「最近還好?」

  「是的,多謝師兄關心。」

  「……這藥是我第一次用,份量沒有把握,如果身體不舒服,馬上就要說。」

  「是。」

  「……看來份量太輕。」大量了他一會兒,二師兄低聲說著。

  「啊?」

  「看你臉上陰霾重重,想來這忘憂草的份量還得再加重。」二師兄彷彿說得認真。

  倒是一旁的大師姊。已經偷偷笑了起來。

  此時才曉得自己成了兩人取笑的對象,那人只是無奈地歎著氣。

  「有話說就別憋在心裡。」二師兄低聲說著。

  「……」

  「是啊,師弟,有什麼話師姊弟間沒得說呢?」

  「……我聽得師弟們提及,此次大莊主之所以千里迢迢而來,為的就只是我的病。」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人輕輕的歎著。「饒是因我累得大莊主病重,我豈非是罪該萬死。」

  「不管是誰病了,師父都是會趕著一趟的。」二師兄說著。「怎麼?竟然有人會怪你」

  「就是因為沒人怪我,我才……」

  「你又犯了同樣的毛病,師弟。」大師姊笑著。

  「可不是,雖說腦子裡已經是一塌糊塗,想必骨子裡還是同樣一個人。」二師兄說著。

  「……該怪的人是我,不是嘛?可是他們總是怪著……」

  「怪著?」

  「總是怪著十三師弟……」那人歎著氣。「我不懂,為何會怪得他。害我的不就是唐門的人?不關他的事啊。」

  「……那是因為……」

  「因為他當時指著師父,說師父浪得虛名,所有有些人才會覺得,是因為他當時的一番話,所以師父才會勉強走這一趟。」緊緊抓住了大師姊的手臂。二師兄如是說著。

  大師姊只是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十三師弟心直口快,他不會有惡意。」那人黯然地說著。「沒料得因我卻累得他如此。」

  「你記得他多少?」二師兄問著。

  「很多。」那人說著。「我記得跟他在莊裡的草地上玩耍,記得跟他對劍的時候……就算是出莊的那幾年……」說到了這兒,那人的語氣卻有些遲疑。「就算是那幾年的日子幾乎是一片空白,我至少曉得那幾年我有跟他見過很多次面。」

  「……那你覺得十三師弟是怎麼樣一個人?」

  「……」仔細想了一下,那人只是笑著。「我想,十三師弟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我記得的他,總是在笑著。」

  大莊主的面容十分平靜,彷彿只是與先前一般,只是睡得遲了些。

  然而,在她的身旁,已經跪落了好幾排的弟子。

  最難受的,只怕還是此時還緊握著她的手的弟子。他的雙目微紅,不發一語。就在前一刻,大莊主抓著他的手,輕聲交代了最後的幾件事。

  一是要沉棺於幻海,她不願讓眾弟子辛苦搬運遺體。

  二是不要任何人守喪,沉棺於幻海,不會有野獸破壞遺體。

  三是不要任何人哭,只要有人哭泣,她便不得安心。

  四是要眾人記得,百年之後,自會相聚。

  五是要……要那弟子為自己而活。

  ……軟沙崗外的風沙掩蓋了天際,坐在岩石山上的男子,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場無休無止的風暴。

  ……幾張熟悉的臉在那飛揚的黃沙中若隱若現。

  ……大莊主要他為自己而活,即使回到了莊裡,也要盡早離去。這江湖已經充滿了是非,既然已有引退之意,就別再眷戀。

  只是,在離去之前,他還想要見他一面。不一定要問他為何要稱霸天下,而是,看看他是否真的會因此快樂。

  「別去。」站在他身後的二師兄卻是如是說著。

  「為什麼?」

  「飛蛾撲火,只成灰燼。」

  究竟是這江湖會將他燒作灰燼,還是十三師弟?他沒有問,因為,他曉得師兄不會說。

  然而,想見他的念頭卻只是越來越強烈。他只覺得,若不再見他一面,他連他的臉,都會忘了。就連自己病死的父母,那面容都已不復記憶。明明,他是如此的思念。

  小時生活的村落,現在又變得如何了?他只覺得過去的幾十年,好如一場迷離的夢境。

  所有的傷痛悲哀都讓時光的洪流帶了去,留在心裡的,只剩下喜樂的片段。

  然而,是否是因為如此,那幾十年的記憶變得如此虛幻。

  不管如何,他想要確認一些事情。他想要看看被他所遺忘的故鄉,還有……一些也許已經被他遺忘的人。

  「別去。」大師姊也如此說著。「為了你好,別惹這是非。」

  「我只是一個過客。」

  「一顆碎石尚且擾亂一池春水,何況是你。」

  「我?」

  「好好想一想,師弟,此次再入紅塵,再無可歸之期。」

  蒼白的容顏映在碧綠的湖面上。純白的石棺沉入了幻海。

  當一代宗師隕落之際,巖山外的風沙止歇了。

  沙漠之風帶來了一個故人,純白的衣裳上纏著璀璨的雲彩。

  於是,當眾人離去之後,軟沙崗的巖山就隱沒於滾滾沙塵之中。

  連同著碧綠的幻海,以及那迎風搖曳的忘憂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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