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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齊晏    


  「老伯,求求您幫個忙,這人被馬踩傷了,傷得很重,能不能幫我送他到城裡看大夫?」她懇求著趕驢車的老頭子。

  老頭子探出頭打量著地上的男子。

  「哎呀,吐那麼多血呀!那得快著點兒,否則小命不保了。」

  無夢開心得呼喊著菩薩保佑,趕忙幫老頭子把那男子扛進篷車內,自己也一起跟著坐上車。

  「小姑娘,他是妳什麼人?」老頭子一邊趕驢一邊問。

  「我不認識他,剛才見他被馬撞上了,傷重成這樣,總不能見死不救。」她伸手探探男子的鼻息,很擔心他會不會突然斷氣。

  「小姑娘心眼好,好人會有好報的!」老頭子邊趕著驢邊笑說。

  無夢半點也笑不出來,她緊盯著男子青白的臉色,雙手仍緊握著他的,擔憂得胃隱隱在抽疼。

  喂!你可要撐著點兒,讓姑娘我累了這大半天,還被你的血毀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犧牲成這樣了,你要是還執意去向閻王爺報到,看我饒不饒你!

  她在心裡對那男子說著,那男子薄唇微微顫動了一下,倒像是聽見了她的話似的。

  還好進城的這段路不很長,很快的,烏篷車就將他們帶到了「同安堂」藥鋪前停下。

  就在無夢和老頭子手忙腳亂地把男子搬下車時,忽然聽見街旁有人大聲嚷嚷著──「少爺!那是少爺!快過來!找到少爺了!少爺在這兒!」

  不一會兒,十幾名家僕沒命地衝過來,一看見傷重昏迷的男子,一個個都嚇得魂飛魄散。

  「怎麼這麼多血呀?少爺怎麼了?」一名家僕怒聲質問無夢。

  「他是被馬踩傷的。」她簡單說明。

  「被馬踩傷?為什麼會被馬踩傷?」

  「因為一個官差在趕路,那官差一直喊閃開、閃開,可是他卻閃都不閃,所以才會被馬直接撞上。他如果早點閃開,也就不會這樣了。」

  「對一個聽不見的人喊閃開有什麼屁用!」

  無夢愕然怔住。聽不見的人?!

  「先別廢話這些了!快把少爺送回府去比較要緊!」

  「老頭兒,這些銀子給你,就當你把這烏篷車賣給我們了!」一袋銀兩不容分說地丟進老頭子的懷裡。

  「快著點兒!少爺失了這麼多血,萬一有個閃失,咱們可都要完蛋了!」

  十多名家僕急匆匆地將那男人安置好,由兩名家僕飛快地揚鞭趕著篷車離去,其他的家僕則尾隨在後。

  無夢呆呆地望著漸漸遠去的篷車出神。

  一切恢復平靜。

  「咦?有這麼多銀子,足夠買兩輛篷車跟幾匹好馬了,果然好心有好報呀!」老頭子滿意地收好銀袋。「小姑娘,托妳的福,讓我賺了不少吃酒的錢,今天不辦貨了,要不要跟我到『天喜樓』吃酒去?」

  無夢恍恍然地搖頭,忽然記起繫在腰間的銀袋,正想著要不要追上去還給那男人,好讓他醫病用,不過轉念一想,看那男人家境似乎不錯,光僕役就有十來個,大概也不太需要這袋銀子了。

  「小姑娘不去,那好吧,老頭子我自個兒享受去嘍!」那老頭兒說罷,哼著曲晃悠悠地離開。

  原來他聽不見,所以才會沒聽見馬蹄聲。這個方才得知的事實凝住了無夢的思緒,她遲鈍呆滯地站了許久許久,好半晌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低下頭,看見從肩頭到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跡已經干凝了,鼻端嗅到淡淡的腥甜氣味。

  吐了那麼多血,內傷一定很重,他能活嗎?

  他是她這輩子遇見的第一個耳朵聽不見的人,她也才知道原來一個聽不見聲音的人單獨在外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想著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個陌生人的生死關頭,她的心就因恐懼而顫抖不已。

  他能不能活得下來?

  如果不能,她寧願永遠不要知道答案。

  ☆ ☆ ☆ ☆ ☆ ☆ ☆ ☆ ☆ ☆ ☆ ☆ ☆ ☆

  夕陽西下 北京城郊 「育嬰堂」

  「無夢,妳可回來了!讓妳進城給安嬤嬤買個藥,妳是野到哪兒去了,弄到天黑了才回來!」

  無夢一進門,就聽見馮姑姑扯著喉嚨開罵。

  她實在累得沒有力氣回話,把藥袋往桌上一扔,乏力地往後院走去。

  「無夢,我在跟妳說話妳沒聽見嗎?」馮姑姑拉長了臉,一把扯住無夢的胳臂,把她整個人拉轉了過來。「哎喲,妳衣服上沾了什麼東西?黑烏烏的,妳給我說清楚,到底幹什麼去了?」

  「我救了人一命。」她慢吞吞地說。那人活不活得成她也不知道,但她用盡全力救他是真的。

  「什麼?妳身上那不是血吧?!」馮姑姑皺起眉頭往後退了一步。「沾了血的衣裳可是洗不乾淨的!我的大姑娘,妳到底救了什麼人?白白糟蹋妳那身好衣裳了!」

  無夢翻了翻白眼。呵,這身縫補了無數次的衣裳是好衣裳?

  「那人我不認識,不過還好有賞錢喔!」她想起官差丟下的銀袋還繫在她腰裡,便扯下來塞給馮姑姑,反正那男人家裡看起來似乎滿有錢的,這袋銀子就當是她的賞銀吧!

  「還好有賞錢,要不然誰來賠妳這身好衣裳!」馮姑姑打開銀袋瞧一眼,頓時眼睛一亮。「不錯嘛,夠咱們『育嬰堂』一個月的飯菜錢了。妳怎麼沒問問那是什麼人?說不定以後咱們有難還得靠人家接濟呢!」

  「說的好聽,是要我藉救命恩人的身份去向人家勒索吧?」無夢嘀咕著。

  「妳說什麼?」馮姑姑沒聽清。

  「沒什麼。」

  「快去把身子洗洗乾淨,順便把丫頭們統統叫出來吃飯了。」馮姑姑把銀袋收進懷裡,渾身透著欣喜。

  無夢感到後悔,她應該把銀袋先交給安嬤嬤的。

  進後院前,她先繞過去瞧瞧安嬤嬤。安嬤嬤睡著了,呼吸低沈急促,不時夾著幾聲暗咳,她轉過頭深吸一口氣,強忍下心酸的淚水。

  安嬤嬤是個快六十歲的老婦人了,十八年前,她的丈夫病死,獨生女又嫁到遙遠的南方,只剩下她孤單一人守著京裡一幢大房子生活著。

  有天,她在河岸邊看見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女嬰,上前察看發現尚存一息,心中憐憫疼惜不已,便把女嬰救了回來,取名無夢,後來又撿到和無夢相同命運的晨星,她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民間有著可怕的溺女惡習。因為貧困人家生計不好維持,加上社會風氣重陪嫁,女孩兒若沒有豐厚像樣的嫁妝,到了婆家便會被瞧不起,甚至還要受公婆、妯娌、小姑的氣,為了女兒不受苦,不破費辦嫁妝都不行,所以與其到那時候破產陪嫁,倒不如一生下女兒就忍痛溺斃,不養活算了。

  見溺女陋習漸成風氣,安嬤嬤便捐了全部家產創建了這間「育嬰堂」,把所有貧困人家不要的女嬰收到「育嬰堂」裡養起來,接著請來新寡的馮姑姑幫忙照顧孩子,自己則四處奔走請求大戶員外捐錢,就這樣一直將「育嬰堂」維持到現在。

  但是一個月前,安嬤嬤忽然染上了肺病,就這樣一病不起,吃藥也不見成效。王大夫告訴無夢,安嬤嬤的病恐怕好不了了。

  無夢心很痛,看見安嬤嬤逐漸消瘦蠟黃的臉,她的心更痛。

  今天看見一個陌生男子幾乎死在她眼前,她都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要是最愛的安嬤嬤離開了人世,她不知道自己會難過到怎樣的地步?

  「無夢,妳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可讓馮姑姑罵慘了吧?」

  她悵然發呆時,看見圓潤豐滿的晨星緊張兮兮地朝她跑了過來。

  「那沒什麼,一天要是沒聽到姑姑罵人,還真覺得渾身不對勁呢!」她打起精神,無所謂地聳肩笑笑,轉身往井邊走去。

  「妳怎麼回來得那麼晚?是不是偷偷溜去玩了?」晨星跟在她身後,一臉懷疑地問。

  「才沒有!」無夢喊冤。「我今天可做了一件大事情,累得我差點沒命。」

  「什麼大事情?」

  「今天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一個失聰的男人,他沒聽見身後的馬蹄聲,結果硬生生被馬撞倒在地,還讓馬蹄給重重踩了幾腳!」

  「真的?」晨星瞪大了雙眼。「後來那個人怎麼樣了?」

  「他傷得很重,一直吐血,我本來想扛著他進城看大夫,可是他又高又重,我根本背他不動,幸好後來有輛烏篷車經過,趕車的老伯幫著我把他送進城去,所以我才會弄到現在才回來呀!妳瞧,我身上這些都是他吐的血。」無夢指了指胸前已經幹掉的褐色血漬。

  「什麼?!那是血呀!」晨星驚訝地倒抽一口氣。

  「是啊,那人吐了這麼多血,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無夢從未如此真實地面對過生死的問題,那男人帶給她的震駭太大,讓她覺得人的生命如此渺小脆弱,隨時都有可能在天地間化為煙塵。

  「別想那些了,還是快把衣服換下來吧,萬一那個人現在已經死了,可他的血卻還留在妳身上,想起來就怪可怕的。」晨星一臉見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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