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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我以為--」

  「我們已認清對方真面目,再也不能恢復從前那樣,相信你也明白,我們已經老大,分手也是時候。」

  恕之把臉埋到膝頭裡「我以為--」。

  「多謝你把關少尉身份告訴我,我會跟進調查。」

  「小心。」

  「子覺呢?」

  「他熟睡。」

  恕之回到房內,把現款放到一間小背心眾多口袋裡,很多人不知道,鈔票是紙張,即使面額大,數目多了也像書本那般沉重,背心袋裡似放了十本八本書。

  恕之把背心放在枕頭下便睡著。

  這種要緊關頭她最需要睡眠,絕對不能輾轉反側。

  天亮,她驀然睜開雙眼,第一件事想衝到松鼠咖啡開工。

  她留戀那一段日子?當然不,但是生活印象已經烙到她腦海深處。

  子覺已經醒來,在廚房吃早餐,看到恕之,他抱怨說:「我一覺竟睡了十四小時。」

  恕之問:「可要看醫生?」

  「今天剛好是我複診日子。」

  「我在家等你。」

  司機載子覺出去,恕之叫傭人放假,不到一會,忍之從外邊回來,放下一本護照給恕之。

  恕之打開,看到自己的照片,及林妙如三個字,她微笑說:「好名字。」

  忍之把另外一張照片放桌子上,那是關家寶即關芷的軍裝照片,英姿颯颯,與他們所認識的愛嬌模樣判若兩人。

  「你從何處得來這張照片?」  「警方機密檔案,我有朋友的一個朋友,擅長擊破密碼,以後,我會找此人合作。」

  恕之淡淡笑,「還是老工夫人騙人可靠些。」

  深忍之吸進一口氣,「我明天一早走。」

  「行程可以告訴我嗎?」

  「不,林妙如,我倆離得越遠越好,我一早該走,我不應騷擾你那麼久,毒殺了你,對我也沒有好處。」

  他駛出吉普車,加滿油回來,並且注滿兩大只塑膠罐,他又準備乾糧食水睡袋,流亡生活又要開始。

  累了,他靠在車角休息,開一罐啤酒喝,這一切,恕之都看在眼內,慣於行騙的他忽然被騙,那天真嬌美的女伴原來是警方上尉,他肯定吃驚。抬起頭,只見紫紅色棘杜鵑開滿一牆,像火燒一般燦爛,煞是好看。

  他倆最喜歡南方火紅色花朵:鳳凰木,棘杜鵑,美人蕉……這時,卻無心情欣賞。

  恕之輕輕說:「你打算走陸路,到偏僻小城,才上飛機。」

  忍之不出聲,站起來踢啤酒罐,他在孤兒院練成的好身手,踢得出神入化,左腳交右腳,膝頭頂給頭,又落在腳上……然後,他一聲不響,回轉屋內,進房休息。

  司機折返,卻不見王子覺,他說:「王先生留院觀察一宵,醫生要做檢查,我來替他取替換衣物。」

  恕之覺得蹺蹊,子覺出門之前並無提及,可見是意外,她說:「我去看他。」

  司機不便說好,當然也不能說不好。

  他身邊電話響起,他說:「一定是王先生。」

  果然,那是子覺,他聲音有點疲倦,這樣對妻子說:「醫院有一件儀器失效,明天才能完全檢查程序,我睡一覺便可出院,你不用走動。」

  「你安心休息。」

  恕之從來沒聽過比自己更為虛偽的聲音。

  她取出衣物交給司機。

  要走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恕之把假護照放進背心口袋,留戀地環視舒適的公寓,她穿上鞋襪,悄悄離開公寓,掩上門,走到地下停車場,她預備借用忍之準備妥當的吉普車。

  她開啟車門,還未上車,就聽見有人在她身後說:「打算出門?」

  那聲音出奇嬌美,一聽就知道是關家寶。

  恕之轉過頭,「果然,不再叫我姐姐了。」

  「深恕之,我是警方關芷少尉,我現在要逮捕你。」

  「什麼罪名?」

  「謀殺、傷人、訛騙……警方追緝你們已有兩年。」

  這時,關少尉的夥伴一隻豹子般奔近,「公寓內沒有人。」

  關少尉追問:「王子覺呢?」

  「他在醫院,無恙。」

  關少尉循例宣讀:「你可以維持緘默,但是,你所說一切,將會用作呈堂證供……」

  夥計說:「深忍之沒有車,我召人到附近找他。」

  「不用了。」

  他們三人一起轉過。

  深忍之已在關少尉背後,一柄手槍抵住她頸部大動脈,那武器正是王子覺的自衛手槍。

  他在關少尉耳邊輕輕說兩句話,兩名警方人員靜靜解下槍械放地上。

  恕之立刻拾起。

  她問關少尉:「請問,你怎麼知道已經洩漏行蹤?」

  關少尉無奈,「你到大學打探,又去警方調查。」

  恕之點點頭。

  他倆把警方人員鎖進車房儲物櫃,兄妹倆交換一個眼色,「走吧。」

  兩人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肩搭肩,像以往一般親密。

  恕之說:「我以為你快要結婚。」

  忍之答:「你更糟,你已經結婚。」

  恕之隔著儲物櫃門說:「關少尉,我們並沒有殺人。」

  忍之說:「別多話。」

  他們跳上吉普車,呼一聲開出去。

  「能關住他倆多久?」

  「三分鐘。」

  一路駛出公路,恕之說:「你可以一走了之,不必理我。」

  忍之冷笑,「什麼,我身邊沒有錢。」

  「你還愁沒錢?太客氣了。」

  「讓你一個人去警局,沒有的事。」

  恕之用手捧著頭,由此至終,他只有她,她只有他。

  車子轉入小路,一直駛,直到進入另一個省,直至汽油用罄,他們在車上睡了一宵。

  第二天是個雨天,他們轉乘公路車,一進大路,看到交通指示牌上打出警方通告,追捕他們那輛吉普車。

  他倆在小型飛機場下車,剛想到櫃檯買飛機票,看到電腦已經印出兩人照片,貼在玻璃門上。

  他們連忙走避。

  恕之在附近小路邊用現款租一間旅舍及房車,兩人剪短頭髮染了棕色,恕之架上太陽眼鏡。

  他們繼續逃亡。

  三兩個月後,案件便會冷下來,屆時又另一番局面。

  他們轉到另一間旅館,再換一輛車。

  最後,遷入一間度假屋,自稱是新婚蜜月夫婦。

  度假屋在湖邊,冰川湖呈奇異蔚藍色,像山裡一顆寶石,初夏,遊人如鯽,混進遊客中,如大海裡兩滴水。暫時安全了。

  兩人好久沒有浸浴,恕之把身體潛下浴缸,浸個痛快。

  忍之喝啤酒看報紙,他悠然自得。

  兩人又在一起,背對背,對付敵人。

  深忍之把槍包在紙裡,吩咐恕之:「丟進湖裡。」

  恕之輕輕說:「我從來沒有開過槍。」

  她替她剪了一個平頭,叫他換上老實普通的西裝,人前,他們自稱朱先生太太。

  警方找到他們棄置吉普車,油箱用罄,什麼痕跡也沒留下,這兩個人已是老手。

  王子覺輕輕對對律師說:「他們錯了,不關恕之的事,如果有人需要負責,那只是忍之,恕之完全無辜。」

  「王先生你可有損失?」

  「我妻子失蹤。」

  「警方會盡量追尋。」

  「我只想她自動回來。」

  他在報上刊登啟事:「凡事由律師循法律途徑解決,請盡快與我聯絡。」

  忍之把報紙放在恕之面前。

  「多麼吸引。」

  恕之答:「從前,我也那麼想。」

  彼此以為可以丟下對方,新的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把他們分隔開來放在安全環境,兩人恍然若失,如今又在一起,卻無抱怨。

  兩人絕口不提過去,過一天算一天。

  「朱太太,口袋裡夠我們用多久?」

  「照此刻速度,一年左右。」

  「那很好了,可以喝香檳嗎。」

  「不成問題,儘管去買。」

  他們由一間旅舍搬到另一間旅舍,每天都排滿節目:看電影,逛街,跳舞,喝茶,參觀名勝,倦了,乘火車往另一個省份。

  夏天來臨,恕之最開心,她喜愛冰淇淋,一天吃三次,跟著出海暢泳,租船去到離島觀光。

  「看到沒有,這些小島,共千餘個,全部出售,駕船不過個多小時便可回到市區,最小的只有三四畝地,松柏遮天,天堂一般。」

  忍之忽然說:「可惜我們不夠時間。」

  恕之不出聲,努力走到山坡頂,對牢藍天白雲,忽然大喊:「沒有時間!」

  山谷隱隱傳來回音,似小女孩哭泣般聲音:「……時……間」。

  不知名白色鳥兒受驚,成群自樹林中飛走,撲向海邊。

  忍之站到恕之身邊,恕之忽然拉緊他的手,兩人一起滾下山坡。

  本來屬於危險動作,兩人卻一邊滾跌一邊大笑,他們被草地樹枝擦傷,可是痛癢彷彿已與他們無關,只要暢快。

  一直跌到山坡底,還可以聽到恕之清脆笑聲,忍之叫喔唷。

  不遠處有一組便衣警員逐家汽車旅館調查。

  「可有見過這一對年輕男女?」

  服務人員看了看照片,「這位督察,他們都是年輕男女。」

  「看仔細一點。」

  「沒見過。」

  「這一對男女自稱兄妹,長得十分漂亮。」

  「他們都一個樣子,都打算享受生活,男歡女愛,對他們來說,最為重要。」

  那督察無奈。

  疑犯就在他們眼前隱藏,根本不用刻意躲避,初夏,大批年輕人湧到度假區工作遊玩,他們放眼看去,汽車旅館門前聚集著一群群穿花衫短褲的年輕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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