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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雨弦    


  萬歲!她長這麼大,父親頭一次敢反駁媽媽的話,帥呆了!

  其實張勝男瞭解母親的心思。母親小時候因為家裡窮,供不起她唸書,除了遺憾之外,在工作上也因為學歷的關係無法有較好的陞遷機會,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對兒女的要求自然就高了些。

  站在一旁的四位姊姊見父親發揮男人本色,便鼓起勇氣提出醞釀已久的想法。

  「爸爸,我們想搬出去住。」大姐囁嚅地說。

  這無疑是再度投下一顆原子彈。

  果然,陳芬芳禁不起打擊的大吼:「家裡不好嗎?為什麼要搬出去住?」「不是不好,只是想節省通車的時間。」見到母親的反應,任誰也不敢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母親重男輕女的程度可謂已走火入魔。小妹若真是男孩子也就算了,偏偏她不是,而她們卻得陪著母親一起演戲,將明明是女孩的妹妹當成男孩對待。

  「我不同意!」陳芬芳絕不容許女兒離家獨居。

  四姊妹低下頭不敢反駁。在高壓政策下成長,養成了閉嘴就不會找罵挨的退縮個性。

  「去吧!你們都已經成年了,是應該有自己的空間。」張耀明支持女兒們的做法。

  「你是不是老番癲了,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住多危險?」陳芬芳極力反對。

  「不是一個,是我們四個。」「你們……想造反啊?」陳芬芳禁不起女兒們的集體反叛,跌坐在椅子上。

  「媽,我們都二十好幾了,可以決定自己的將來。」「你呢?」陳芬芳轉身指著一直未發言的老四。

  「我也是。」她挺起胸膛大聲表態。

  這是張家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家庭革命,打破多年來專制的生活方式。

  張勝男羨慕極了,只可惜她的羽翼未豐,膽子不夠大,否則她也想選擇自己的路。

  尹寒俯臥在克難的床上,雙手支著下顎,看著捧著書本猛K的張勝男。

  他住在這裡已經五天了,其實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但是他就是不想走。

  他喜歡跟這個小傢伙在一起,瞧他唸書的模樣,彷彿書裡真藏有顏如玉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裡住了五天,這場雨也一連下了五天。這些日子裡,張勝男天天下了課就到這兒唸書、陪他。他喜歡這種感覺。

  「我肚子餓了。」尹寒打破沉默。

  「我買了肉粽,自己拿去吃吧!」張勝男還是盯著書看。

  「又是亂七八糟的食物。」他抗議張勝男天天虐待他的胃。

  張勝男抬頭看著尹寒,她今天心情特好,所以容許他抱怨。

  「先生!我是個窮學生,沒讓你吃一頓餓一頓,就是你的造化了,還嫌我小氣?」她都快被他吃垮了。

  「不然我請你吃大餐好了。」尹寒幻想著張勝男穿上裙子的模樣。

  「你找死啊!要是讓鄰居發現,我就無家可歸了。」沒心肝的人,救了他反而要遭池魚之殃。

  「那正好,你就搬來跟我住,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尹寒興奮地靠到張勝男身邊。

  如果她有那個勇氣的話,她會做!但是她沒那份勇氣。

  天好陰,雲好黑,她好煩!

  「怎麼不回答?」尹寒非要一個答案不可。

  「我無話可答。」要回答什麼?人一旦決心想擁有什麼,就必須毫無止境的追逐,即使近在咫尺,對她而言卻是遙不可及,她沒有勇氣,更沒有誇父的荒誕想法,所以只能放棄。

  「這不像你。」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如四面佛,隨時隨地以不同的面貌示人?

  「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你當然也不會清楚的。」張勝男不打算再跟他哈拉下去,她的腦袋只能有聯考,其他都是夢想。

  尹寒的傷勢復原得很快,比張勝男預期中的半個月快了幾天。

  這期間,張勝男瞞著家人遞茶送水,偶爾假借溫書之名陪著他,兩人之間建立起微妙的感情。

  她當然知道這是一件冒險的事。她對尹寒一無所知,但也不想知道;等他傷勢復原,他們又是兩個世界的人,她考她的大學,他過他的生活,也許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見面。

  人生有許多的驛站,或許是心情的轉換,也或許是一場生離死別。但,毋庸置疑的,那將會帶她走向另一個人生境界。

  「你真的不想跟著我?」尹寒越看張勝男越喜歡。

  「別吵,沒看見我正在K書嗎?」張勝男雙手摀著耳朵,扯開喉嚨大叫。「如果沒考上台大,穩讓我老媽掃地出門。」「書有什麼好念的?過得去就可以啦!一些小學沒畢業的老闆,手底下多的是碩士、博士替他賣命。」尹寒搶走張勝男的書。

  張勝男手腳俐落地搶回來,「唸書是學習知識,不是讓你拿來衡量所得。」「這原本就是一個向錢看的社會,有錢沒文憑可以去買,照樣受人尊重,有文憑也不一定有高所得,學問再好也不一定有人會甩你。」尹寒憤世嫉俗的傾向非常嚴重。

  他到底是何許人?一身的名牌服飾,滿口亂七八糟的歪理,世上多一些這種人豈不是天下大亂?

  「懶得理你!」張勝男說不過他,繼續苦讀。

  「不要念了,明天我就要走了,多陪陪我。」尹寒挨著張勝男撒嬌。

  要走了?張勝男心中有些不捨,但她強壓下不捨,無情的說:「傷好了自然應該離開。難不成要我養你一輩子?這些日子我省吃儉用,你再不走,我都要借貸度日了。」「你真是沒心、沒肝、沒肺,離情依依四個字你會不會寫?」尹寒弄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愫,總之他對一個十八歲的小男孩動情了。

  「你煩不煩啊!大男人婆婆媽媽的,真不像話。」張勝男的小腦袋裡只有大學兩個字,裝不下其他。

  她收拾書包準備回去,繼續待在這裡,台大的窄門鐵定擠不進去。

  「才說你兩句就生氣想走人啦!」尹寒拉住張勝男的手。

  張勝男驚嚇地甩掉他的手,「放手啦!幹什麼拉拉扯扯?」她的臉倏地暈紅。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平常和哥兒們勾肩搭背也沒什麼感覺,怎麼他才碰一下她的手,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哇!你臉紅的樣子更像女生。」尹寒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叫。

  「你不要開口閉口就說我像女生,你才像老女人,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煩不煩?自己眼睛脫窗,還硬把馮京當馬涼。

  看張勝男氣嘟嘟的樣子,不想將他當女生都難。

  尹寒微笑地摟著張勝男的肩膀,叮嚀著說:「別忘了,有事就到這裡找我。」他遞給張勝男一張紙條和一把鑰匙。「心情不好也可以到那兒避避風頭。」張勝男拍掉他掛在她身上的手,不肯收下他送的東西。「還是自己留著吧,我不會有機會做這種事。」她不是個有膽子違抗母命的人,距離聯考也剩不到三個月,她哪有空到處閒晃?

  「收下啦!你看這支鑰匙多漂亮,K金的煉子閃閃發光,即使用不著當裝飾品也不錯呀!」尹寒強行替張勝男戴上。

  第2章(2)

  果然很漂亮!

  從來沒見過這麼特殊的鑰匙。像一隻飛騰雲間的龍,眼睛鑲著藍寶石,細細的十八K金煉子掛在雪白的頸子上垂落胸前,十分地好看。

  於是,她不再推辭。「好吧,就當是救你一命的謝禮。」尹寒怔忡地望著遠去的背影,以不捨的眼光目送張勝男離開,直到張勝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發覺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快速跳動,怎麼回事?這心動簡直沒道理,他們兩個之間八輩子也扯不上愛情這回事,除非自己願意當個同性戀者……

  呸呸呸!想到哪兒去了?

  黃昏的薄暮裡隱隱飄著張勝男的身影,夕陽緩緩的挪移,不一會兒已隱沒天際。她不明白心頭上那一波波的浪潮為何淹沒心頭,只是恍恍惚惚、迷迷濛濛……

  尹寒靜靜的佇立在大街的盡頭,柏油路上的行人都好似冷血動物,個個都是匆匆忙忙,腳步較慢的也只是驚鴻一瞥。

  一道直挺挺的帥氣身影出現,像女子般的輕盈體態,頂著俏麗的短髮,遠遠看著,真的有那麼一剎那,尹寒幾乎認定他是女孩。

  那氣質讓他迷失了理智,他真希望自己的魂魄此生此世就這麼縈繞著他。

  天哪!十八歲的小男孩竟然似狂風刮得他心中大亂,又似暴雨殘襲著他的身軀。這時他的心情有如炙熱的炭火,他多麼想狂野吶喊。

  從沒有享受過親情的他,在黑社會中打滾多年,太多人性的醜陋與人情的冷暖讓他嘗盡辛酸,因此他以外表的和煦瓦解人們的戒心,以冰寒鞏固自己的心牆,讓自己日日夜夜在冰與熱之間掙扎。

  但是,他發現自從認識張勝男以後,他的心防卻在剝落,是他感動了自己吧!

  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讓張勝男的影子竄入心中,更不懂他為什麼會救自己?他發誓過再也不讓自己承受任何一種形式的傷害,他逼迫自己努力忘掉不愉快的回憶,不去在意任何事情的變化,讓自己無所知、無所覺,讓意識完全呈真空狀態,以杜絕跟隨空氣而來的任何傷害,不讓自己在意這世上的任何變化。他深信,唯有如此才能確切的保護自己,不付出就不會有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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