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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亞果    


  我總共照顧三個病人,一個是吸食安非他命中毒的病人,我只照顧他三天他就出院了。

  接下來是一個長得頗為清秀、才十九歲的男孩,他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本來是一個專科生,對影藝圈頗為嚮往,曾經去演員訓練班上過課,有點表演天分,又很會講笑話,平時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正常裝傻還是真病,不過他常常被關在約束室和接受電擊治療。

  我覺得電擊治療滿殘忍,好好一個人要到他進行電擊,他每次電擊完都傻傻的、恍惚了一個下午,然後看著窗外不言不語很久很久。

  他的媽媽很迷信民俗療法,每次他外宿回來後,身上都是香疤,還要喝符水。沒有多久,他也轉出去了。

  我最後一個病人是個女生,才十七歲,她罹患的是躁鬱症,有自我傷害的病史。她的身世很可憐,她媽媽也有精神病,在她十歲時因懷疑她的爸爸有外遇,便逼著她一起喝老鼠藥,最後在她面前砍斷脖子自殺而亡。然後在她念國中時,又被流浪漢強暴,後來又陸續跟許多人發生肉體關係直至發病被送進來。

  我跟她聊了很多,她很喜歡我,有時會偷偷摸我的頭髮。

  「孟曉星,你好漂亮喔。」她說。

  「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你要叫我護士。」老師告訴我們,在精神病房要嚴守醫病關係,一定要不斷跟病人強調你只是護士,只有在這幾個禮拜照顧他們,因為精神病人如果把你當成朋友,他們將無法承受分離的打擊和焦慮。

  我看著她,其實看不出她有什麼異常,我知道心裡的傷比身體的傷更難治,身體的傷口會痊癒,可是心裡的傷口卻看不見。

  「你可不可以當我的朋友?」

  「不可以,但這兩個禮拜我會照顧你,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拒絕她眼中的希冀並非我殘忍,而是自己明明辦不到的事卻輕易地承諾才是可怕的。我知道我只是把她當病人,一旦離開這裡,我不可能再來看她,也不會做她的朋友。

  「孟曉星,你的皮膚好白啊,而且又好香,我好想像你一樣。」我的拒絕令她有點沮喪,但她還是繼續跟我聊天,並且想要碰我。

  「你要每天洗澡、刷牙洗臉,人變得乾淨才會漂亮。」她不喜歡洗澡,身上總是有一股味道。「你也不可以隨意碰觸別人或讓別人碰觸,知道嗎?」

  「喔。」

  「如果在我離開前你可以做到的話,在我能力做得到的範圍,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

  「真的嗎?如果我每天洗澡你就送我一張卡片好不好?小小的就好,要親自寫上名字喔!」她的眼睛亮起來。只是一張小卡片有什麼難的?我微笑答應她。

  下班後我獨自一人到站牌下等車,這個療養院比較偏遠,我是抽籤抽中的,同站實習的人我都不太認識。

  公車還沒來時,有一輛私人轎車停在我面前。

  「學妹,你要回家嗎?我送你。」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有點熱又不會太熟的臉,他是療養院的醫科六年級見習生,一看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

  「不必了,我坐公車就好。」

  「不用客氣嘛!」

  「我沒有啊。」我發現實習以後我的脾氣愈來愈好,簡直稱得上溫柔。

  他還正想講什麼,不過我都已經聽不見了,因為在他的車子後面停了一輛好眼熟的車子,銀灰色奧迪A4?!

  我連忙跑到奧迪的車前,看著車子窗戶裡頭那似笑非笑的人,豈不是林七央?

  「你怎麼會來?」

  「請你吃飯啊,賞不賞臉?」

  「當然好哇!」什麼女孩子的矜持,去!我連忙打開前座車門,自己坐進去。

  他傾過身幫我繫好安全帶,一股好聞的香氣淡淡飄進我的鼻腔。

  「林醫師,你擦什麼香水啊?」

  他瞥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

  茄!他的死樣子果然沒有變。當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他不知道當其中一個人問話,另一個人有回答的義務嗎?他真是不得體、沒有禮貌,雖然他剛剛為我繫上安全帶的體貼行為讓我的心偷偷小鹿亂撞了一下,不過我想他這麼做大概只是因為怕被罰錢吧?

  不過念在他千里迢迢跑來這裡請我吃飯的誠意上,對於他一點點的不禮貌我是不會跟他計較的,何況我又這麼想念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問人的。」

  「喔!」我小聲的應,心裡又開始亂爽一把的,想不到他竟然去問人我在哪裡?

  「你笑什麼?你這樣看起來有點像phychyㄟ,該不是被傳染了吧?」

  「你才phychy咧!」我應他,他的臉色稍稍一變,好似不太高興。

  「生氣啦?」我覷他。

  「沒有。」他頓了一下。「在精神科實習有趣嗎?」

  「還可以啦!」我聳聳肩。

  「說來聽聽。」

  「你不會想聽的。」

  「不一定啊,也許你說的很有趣。」

  於是我把實習的心得告訴他,想不到他聽的很專注。

  「你對精神科很有興趣嗎?」

  他沒有回答,過了很久,才澀澀地說:「我有修過心理學。」

  我當時不明白,後來才知道他的兩個博士學位其中一個就是心理學。

  「喔!」

  「剛剛那個男生是你的朋友?」他問。

  「才不是!他是見習醫師啦。」

  「喔,clerk。」

  「是啊!我不是很喜歡他,有一次我看見他戲弄我的病人。」

  「喔。」

  「我已經跟病人約定不讓她隨便碰別人和讓別人碰她,可是他卻故意碰我病人的手。」

  「跟他說啊!」

  「他自己難道沒讀過書?不知道不可以這樣戲弄病人?就算我跟他說他會理我嗎?」

  「別生氣,你要吃什麼?我請你吃日本料理好不好?」

  「好哇!」我笑得樂不可支。

  車子在一家看起來很雅致的日本料理店停下來,他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讓我先走,這方面他又很有紳士風度,顯然教養很好。

  我們坐在包廂裡,我很快地點好炸蝦、手卷、茶碗蒸和烤魚。

  「你不要吃生魚片?」

  「不。」

  他則點了壽司和鯛魚湯。

  「對了,最後一個禮拜我為什麼沒有看到你?」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回美國去處理一些事情。」

  聽他說回美國,好似那邊才是他的家。也對,他是在那邊出生長大受教育的嘛。

  「你住在美國哪裡啊?」

  「我住在波士頓。」

  「你之前是在波士頓上班嗎?」老實說,波士頓在哪裡我都搞不清楚,不過我還是很想問他。

  「嗯,我在MassachusettsGeneralHospital(MGH)工作。」

  「喔。」我點點頭,他講的一串英文只有「醫院」我聽的懂,但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又不是美國人,聽不懂英文有什麼奇怪。

  「那你為什麼會當骨科醫師?像你頭腦這麼好,不是可以留在醫學中心做研究?或是選擇更熱門的腦神經和心血管外科?」殊不知許多少女漫畫和言情小說裡的醫師男主角哪一個不是心臟或腦科專家?跟韓劇裡的女主角如果要死都要得血癌死掉一樣幾乎是一種公式了。

  他嘴角牽動一種比較接近嘲諷的笑。

  「誰告訴你心腦科的醫師比較強呢?」

  「我、這、這是常識嘛!」我確實不清楚,當然,如果論賺不賺錢,我想車禍、受傷骨折的人那麼多,骨科醫師一天到晚有開不完的刀,應該也很熱門吧?

  他嗤笑一聲,顯然覺得我很沒見識。

  「你不要看我只是個小護士就瞧我不起,我只是比較不用功而已,其實我IQ很高哩。」

  「有多高?」

  「我國中時測就有一三四了!」怎樣?嚇到了嗎?不是我嗆聲,超過一三0的IQ算不上天才也絕對聰明過人了,很少有人比得上。

  「還滿高的嘛,不過智力這種東西,隨著年齡增加也有下滑的趨勢,搞不好你可以再去測一次。」

  「你是什麼意思啊?如果說年齡會有影響,閣下你還比我虛長幾歲,敢問你IQ多少?」我最痛恨別人譏我笨,因為我覺得自己真的很聰明。

  「對喔,二十五歲以後我就沒測過智商了,現在應該不超過三百了。」他含諷帶刺地說。

  「真的嗎?你以前智商有超過三百嗎?怎麼可能?你怎麼那麼聰明啊?」我這個人有一個弱點,就是超崇拜天才。我以前說天才敵不過九十九分的努力其實並不完全正確,如果是真正的天才,就算你再用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分的努力又怎能敵得過他?看看從前的愛因斯坦和今日的比爾蓋茲,你就會明白我說的一點也沒錯。

  他似乎對我眼睛中閃閃發亮的光芒和十指交握的崇拜手勢感到質疑。「孟曉星,你還正常吧?」

  「正常、我很正常,我最崇拜天才了,請讓我叫你一聲師父。」

  我這一招實在很高,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身份,但我可以因此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進可攻退可守,一點都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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