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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紫心    


  "決戰江陵堰。"夜裡營帳內,冷御天一邊喝著江羽塵為他做的清爽滑蛋魚片粥,徐緩說著。

  江羽塵怔了一下,說道:"好,明日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羽塵啊!你對我的信任還是沒改變,明日我就證明給你看,你的主人絕對是天下第一英豪!"他將她拉了過來,坐在他的膝上。

  "我知道,主人永遠都是!"雙手環上他的後頸項,讓他的胡碴刺得她的嫩頰發疼發癢。可!她好喜歡啊!

  對他的崇拜從來都沒有一分毫稍減,只是此刻,她心底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因為如今的情勢正好反過來,聯軍號稱有百萬大軍,楚軍只剩三十萬人員不到呢!

  "記得我說過的一句話嗎?七分才智,二分孤膽,還有最後一分的運氣,明日只要給我最後的一分運氣就行了!"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好似需要借由她的支持來度過決戰前夕漫漫長長的一夜。

  雖然心中的不安正隱隱的泛開來,她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陪著他。

  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感受他比平常沉重的呼息,她希望時間可以靜止,明日還很遙遠。

  ☆ ☆ ☆ ☆ ☆ ☆ ☆ ☆ ☆ ☆ ☆ ☆ ☆ ☆

  成群的禿鷹在江陵堰的上空盤旋,似乎已經嗅到了強烈的死亡味道,正耐心地等待著一頓人肉宴到來。

  江陵堰為一四面環水,幅員遼闊的湖泊,冷御天若欲取河東之地,只有水陸進攻這一個方法。

  楚軍以靜制動,固守江陵堰的西方,冷御天計劃先以弓箭隊消耗聯軍大半先鋒精銳部隊的兵力,復以騎兵隊展開近距離的肉搏戰。他準備等聯軍的船艦由東而來時,發射火箭,所謂火箭就是箭鏃沾了燃煤油點著火苗的箭把。

  冬季通常刮的是西北風,萬把火箭借風助長同時齊發,就算想殲滅整個聯軍船艦隊亦非難事。

  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破曉時刻,冷御天凝視著湖面緩緩升起濃霧,籠罩四野八荒,他心中大喊不妙。濕熱的霧氣若大片蔓延開來,上升至高空後會影響風向,他的火箭奇術就難百分之百奏效了。

  "我對戰術有信心,只差一分運氣!奇霧則再起了!"他心中不斷低嚷著。

  "快快進攻啊,戰艦為何還不來?過了正午風向一變,我就將處於劣勢了!濃霧快被當空艷日蒸發驅散了,聽到戰鼓沒?"他轉問身旁的雷馳。

  "元帥,敵人還真沉得住氣,至今還沒動靜!"雷馳亦是屏氣凝神,注意著湖面的每一動靜。

  時間就在等待中過去了,霧散了,看著偏東北的冷風陣陣吹起湖面的波紋,雷馳憋不住心焦探問著,"元帥,要不要先撤退?可以再等良機啊!"

  冷御天深吁慨然一歎,"等?等到何時?退?退至何地?可恨今日的風,不吹向我的方向!不,今日一戰,生死分曉。"

  一旁心無旁騖的江羽塵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望向遙遠的東方,喊道:"主人,聽到擂鼓聲了,敵人的戰艦來了!"

  "擊戰鼓,準備燃火箭。"冷御天下令。

  風向不對,火箭射向湖心,卻落入湖底,聯軍先銳部隊乘著戰艦、騎著戰馬前仆後繼而來,逼近岸上的楚軍。

  楚國的騎兵隊迫不及待的衝上船艦,聯軍的先鋒一馬當先的躍上湖岸。處處可見廝殺,湖水為之染紅,死屍到處漂浮。湖岸邊不見秋後乾枯的籐草,只見如深秋殷紅樹葉的血色,遍灑蕩蕩黃土地。

  隆隆馬蹄聲不斷剽掠震動大地,聯軍藉著人海戰術,踐踏過遍地死屍推進,料敵如神的不世奇才冷御天沒要到最後一分運氣,他,被一場大霧打敗了。

  黃昏時的江陵堰西岸,烽煙止息,人跡已杏,留下堆積如山的船骸、兵器、馬屍、斷魂和禿鷹……

  等了一整天的禿鷹終於得以暢懷啃食,冷御天等了五年的北征天下夢……幻滅了!

  ☆ ☆ ☆ ☆ ☆ ☆ ☆ ☆ ☆ ☆ ☆ ☆ ☆ ☆

  "夜色已暗,大家今晚就在這個山頭暫憩一晚。"

  冷御天將驅驟馬的韁繩拉住,帶頭一躍下馬。隨即強壯的猿臂一張,同乘一騎的江羽塵被他抱下馬。

  在馬背上的時候,她早就累得靠在他身上睡得昏沉沉了。

  揉著惺忪疲累的眼睛,她問著,"我們安全了嗎?"

  他瞇眼望著山月斜照下的蜿蜒小徑,"許久沒見著後頭有動靜,料想追兵一時半刻還到不了。雷馳,分派一班三人守衛一個時辰,其餘的人快養精蓄銳。"

  "是,元帥。"約莫三十名兵卒各自找地方躲寒風休息去了。

  冷御天解下馬轡上的水皮囊,遞給江羽塵,她喝了一大口,打個冷哆嗦,"啊,水好涼!就要結冰了。"

  才不過三天前,他們還有帳幕可打尖住宿,楚軍還有三十萬大軍聽由主人指揮調度,而今……餐風露宿,主人只剩三十名親信保護著。

  逃亡,逃回淮南楚地,江羽塵從沒想到有這麼一天!

  冷天仰望當空的皓月星芒,還有遠處一大片墨黑雲層追逐半邊夜空,再嗅聞著空氣裡不可思議的清朗清新,言道:"快要飄雪了!"

  "元帥,屬下發現前處有一個山洞,請王上入內避風雪。"

  雷馳即刻帶路,把冷御天及江羽塵送進山洞裡。

  山洞口籐蔓雜生,洞內伸手不見五指,的確夠隱蔽。所以冷御天放心的以隨身的打火石生起火堆御寒氣。光亮中可見這山洞不到十尺見方,但倒也潔淨乾爽。

  坐在火堆旁,他敞開身上的大毛氅披風,"羽塵,把箭囊放一旁,你怕冷,過來我這兒。"

  她躲在他懷中,玩著大氅的細毛,"主人,你猜雷馳還會不會找到山珍野味?"

  "餓了?"他遞給她乾糧袋,困頓的眼角閃過一絲謔意,"如果這時能來一碗你烹調的滑蛋魚片粥該有多好!"

  "啥?"捧著糧袋!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主人的臉龐,這種時候居然能見識到他輕鬆的一面!主人心裡到底怎麼想江陵堰敗戰一事啊?

  男人流汗流血就是不能流淚,一身憔悴抑鬱自不在話下,也只能自嘲,只能長歌當哭--

  他吟誦起前人詞句,"別路雲初起,離庭葉正飛,人生何如雁,同來不同歸!"

  他心傷,傷眾多楚國子弟兵從此魂魄歸異鄉!

  他心痛,痛戰場上白骨仍是故國閨裡夢中人!

  時已至此,他二十八年來不曾有的詩情感性一面,終於可如數破繭而出了!

  她壓抑悲傷淡然淺笑著,"主人,紫郢劍可以借我一下嗎?讓羽塵為主人舞劍排悶解愁!"

  悲壯情懷多少無奈,於是著名的"短歌行"再起,但求詩風劍影裡堪以片刻忘傷痛--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嗚,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論,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殺人無數的紫郢劍在她手中變成力與美的化身,紫霞銀光忽左忽右,白衣袂袂的人兒如凌波仙子前後旋轉,輕盈跳躍。

  鋒利瀟灑如劍的他,擱淺在她的深情中!他看得出神了……

  命已至此,他還有一抹纖纖細影相隨相伴在側,遺憾仍揮之不去,但終可稍稍寬懷了!

  一舞既畢,她已硬咽,強裝出來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容顏,可她不要停,"沒有酒給主人解憂,我還有手中的劍,我還要繼續下去。"

  她不要停止劍舞,否則接下來的沉默時光,一定會碰觸到敗戰這個話題,她不要主人去觸動難堪啊!

  主人停止,不吟詩遣壞了,她開啟檀口,自唱自跳也算自娛,又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時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片片去悠悠,青風浦上不勝愁……

  怎會唱出這個"愁"字呢?

  "啊,這首選得不好,羽塵再換一首,換什麼好呢?"她腦子打結,急得就要掉淚了。

  他來到她面前,取走她手中紫毀劍,憤然將視若生命的寶劍丟向地面!

  仗創一生,時已至今,寶劍何用!"夠了!不必為我強顏歡笑!"

  "主人……"淚不停出眶。

  他揩去她掛在下巴的淚珠,"我說過,冷御天不怕死,只怕死得太早,霸業難成!而今只恨時不我予,故鄉迢迢不得歸,十年空負拔山名!也罷!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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