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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周淑萍    


  原來他並不知道蠢女人這天提早關門。

  從蠢女人下來時,他一臉落寞,光芒一下子從他身上完全消失了。

  之後,他到時代廣場的收店看了『會書,又到附近的Cybercafe上了一會網,我一直伴在他附近,我知道他落寞需要人陪,雖然他並沒察覺我的存在。

  十二點了,他還不想回家,走在平安夜雙雙對對的銅鑼灣,只會令形單影隻的人顯得更落寞。他大概也知道,所以從軒尼詰道轉進了灣仔道,然後又回到皇后大道東上來。

  雖然是平安夜,但合和中心過後的皇后大道東上面,仍沒有太多行人。

  因為人不多,我不敢跟他太貼近,害怕他看見我在地上的長影子,突然,他轉了進聖佛蘭士街,讓我幾乎以為他突然失蹤了。

  聖佛蘭士街中間近海華苑旁邊,有幾級樓梯,走到上面,竟有一間隱蔽的小酒吧。

  沈醫生進去了,我也用毛頸巾包著半邊臉隨他進去,就坐在他兩張柏之外。

  他起初邊喝酒邊擲飛鏢,後來竟和人比起賽來,輸了的那一個就要喝下整杯酒,他們喝的,都是烈酒。

  眼見他喝下了十多杯酒,像已經不勝酒力,Mayer不是說他喝酒很有節制的嗎?

  他踉踉蹌蹌地步出酒吧,我急忙跟看他步出去。走到聖佛蘭士街另一邊的斜路旁,他竟站到一邊嘔吐起來。

  吐完之後,他坐到斜路旁的樓梯上,我走上前,就坐在他身邊,給他遞上紙巾。

  他沒理會我是誰,只是身子不停哆嗦著,我脫下自己的頸巾為他圍上。我今天穿了那天加蘭為我挑的裙子和短靴,只是他不會知道,因為他沒看我。

  我貼著他坐著,他把頭挨在我的肩膊上,像個小孩子。我相信,此刻任何人在他身邊出現,他也會這樣挨著他/她。幸虧他遇上我,如果遇到的是一個浪蕩女子,或者是一個好男色的男子,就糟糕了!

  在我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竟在說話:

  「加蘭她今晚沒空,跟去年一樣,她沒空。」

  然後,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

  「以為離開家豪以後,她會重新開始,重新接受另一個人,誰知,她沒有。

  在從美國回來的航機上,我以為她會接受我,她往後一個月的表現也令我以為如此,但到了後來,她竟重遇他……」

  「他們又走在一起喝?」雖然我不知道誰是家豪,也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想知道事情的發展。

  「沒有……他們沒有,但加蘭說,她問過家豪在她自殺昏迷的時候,他離開前跟她說了些什麼。家豪告訴她,他在禱告說:上帝啊!如果加蘭的生命裡會遇上意外和打擊,請把一切轉到我身上來,我願意為她雙倍承受這一切……」

  頓了一會,他說下去:「不久之後,就發生了家蒙在美國的墜機事件,加蘭把兩件事件聯想起來,覺得對不起家豪。」

  「但那是意外吧了。」我假設。

  「並不是因為那件事,而是加蘭覺得家豪待自己情深,她認為一輩子也不會再遇上如此情深待她的人了。」

  我想說:有啊!你不就是嗎?

  沈醫生說:「我對她說:必定有的。但她說:就算真的有,何必把痛苦經歷重複一次!」

  「但不一定會是痛苦的啊!她真不夠勇敢,或者,她根本捨不得放下那段回憶!」我慷慨陳詞。

  沈醫生點頭,點了兩下,他又睡倒了。

  路上寒風吹起,我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住凜冽寒風。

  約莫半小時之後,涼風吹來,他醒了,他抬起頭,似乎已回復了清醒。

  我連忙站起身,急急向前跑,我不想他以為我乘人之危,也不想他知道他把加蘭的事告訴了我。

  他從後面追趕上來,到了街角,在我轉彎的時候,我知道他在dodemFurniture藍色的店門前,看見我杏色的裙角。

  然後,我轉進了快樂餅店旁的小巷,在拐彎前,他該看到我的半截淺啡色短裙。

  我一直跑,再轉進天地圖書公司旁的街道時,也許,他會看到我的長髮,我今天用金色綵帶束起了一條辮子。

  然後,在他的視線範圍外,我轉進了我家的樓梯人口,站在轉角處喘氣。我知道,他不會看見我轉來,因為我家小唐樓的人口一點也不容易被發覺。

  走在樓梯上的我,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憂愁。

  我又有點覺得自己像灰姑娘了。

  但我沒有遺下玻璃鞋給我的王子。

  哎,我的頸巾呢!

  遺留在他的頸上了……

  也許因為這樣,他才不會認為這晚是遇鬼吧,

  可惜,頸巾並不如玻璃鞋一樣,可以憑著它來找到它的主人。

  第九章

  現代的灰姑娘坐在昏暗的藥材鋪裡苦等了兩天,也沒等到她的白馬王子,拿青頸巾采相認。

  又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了,我可不是坐著乾等的那一類型生物。在我追求戀愛的生態系統中,沒有冬眠這回事。

  按捺不住,我趁沈醫生不在的時候,到醫務所向何姑娘、馮姑娘打聽打聽。

  「沈醫生這幾天沒什麼異樣啊!」

  「若有所思?像在尋尋覓覓?失魂、遊魂?通通沒有啊!沈醫生這兩天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工作!」

  兩位姑娘向我發放這些令人沮喪的信息。

  「真的沒有一點特別的什麼嗎?」我死心不息。

  馮姑娘想了又想,搜索枯腸,像要一下子把一頭黑髮想白了似的,才道:

  「真的沒有什麼……除了……除了沈醫生報了名讀一個中醫課程!」

  沈醫生去讀中醫課程?

  「也不是什麼學位、文憑課程,只是一個短期密集式的課程,讓人對中醫學有點基本認識而已。一星期要上五晚課,為期個半月,這一兩天就要開始。」何姑娘在一旁補充。

  「這個半月裡沈醫生不用看病人嗎?」我問。

  「老沈醫生快回來了,他回香港過農曆新年後,才再去澳洲探他的妹妹,所以在這段日子裡,沈醫生負責日診,老沈醫生負責夜診。」

  「是怎樣的一個課程?在哪裡上堂?」我迫切地追問。

  「我進沈醫生的診症室裡拿那份章程給你看看,你爸是中醫,你對這種課程也很有興趣吧!」

  何姑娘真的進了沈醫生的診症室,拿了一份章程出來。

  啊!是華夏中醫學院辦的課程,但已過了截止報名日期。

  「何姑娘,請借給我一會,我馬上還你。」

  說完,我奔回對面馬路,走進店裡扯著爹問:

  「爹,這間中醫學院的人你認不認識。」

  爹看一看,皺著眉說:「這種課程是很基本的,你不必花錢去讀。」

  「我要讀!」我偏執地。

  「裡面有幾個醫師是爹的棋友,」爹徐徐道,「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叫他們讓你去旁聽,不用付學費浪費金錢。」

  我第一次發覺爹原來這麼有用,這般有江湖地位。

  「那你快點找他們去!課程後天就開學了!」

  在我的催促之下,爹去了找他的中醫朋友下棋。近黃昏,爹回來了,我追問他情況。

  「哼,還要我佯裝輸了兩局給他們,又讓他們雙車雙馬,他們才肯不收學費哩!」爹有點忿忿不平。

  「真的嗎?那我是真的可以去上課了!」我歡天喜地。

  「那麼高興於嗎?那些『棋屎』有什麼好東西教你!還不如留在店裡議爹指點你不更好嗎……」

  爹還在那裡嘮嘮叨叨,我卻拿了章程奔回對面的沈醫生醫務所,把章程交回維何姑娘。

  真想告訴她們:「我快要和沈醫生成為同學了!」

  我開始看到一點端倪,一點曙光,我開始明白,我該以哪一種身份、形象去接近他。

  我不可以是一個不上進的、整天凱在小藥材鋪裡看店的女孩;

  我不可以只是一個診所登記護士的替工;

  也不可以是拿著個菠蘿油大叫大嚷,紅著臉慌惶失措讓他檢查身體的女病人;

  不可以是只在夜間出現,為他抹嘔吐物、圍頸巾,然後不知所蹤的Cinderella。

  我要成為他的同學。

  一個有上進心、有學養、有中國式書卷味的女孩。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聽到我的名字時,不是念過這幾句(詩經)的嗎?

  我會考的中國文學是拿AGracte的,如果他喜歡這種文藝的調調,我擅長哩!

  在中醫上的學養,我也能瞞混過去,我不會知得比他少吧?

  嗯!只有一天半的時間,我的準備功夫多看哩!

  我跑上蠢女人,拉著淑明問:「有沒有帶點中國民族風味的衣裳?」

  她答:「你可以上深圳買。」

  加蘭也搭了句:「也可以去中環的上海灘找。」

  「有介乎兩者之間的嗎?」我問。

  加蘭想了想道:「有些朋友帶來泰國的貨色,沒拿出來賣,原本打算退回給他的。」

  她走進小貨倉拿出一個紙箱,拿了幾件衣服,一件件掛起來讓我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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