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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周淑萍 做替工前兩天,我做了許多預備功夫,我去做了兩次facial,也惡補了點英文,以免在沈醫生面前失態。 當替工的那天終於到了,我塗了點粉底和口紅,就去上班,九時正準時在醫務所出現。 沈醫生九時半進來時,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比那次他為我檢查時不遑多讓,我擺好了最開朗的姿態想向他說一句早晨,但他進采時,還在低頭看手中的報紙,他不錯說了句早晨,但那是對報紙說的,他沒抬頭看見我。 因為何姑娘沒刻意告訴他請了替工,而我只是在外面負責為病人登記的工作,招呼病人進內、配藥、為病人打針等工作,是何姑娘負責的,所以,我懷疑直至醫務所關門時,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故意叫何姑娘先下班,由我來鎖門,當沈醫生從參症室出來,看見我的時候,顯出很愕然的樣子。 「怎麼?不是馮姑娘嗎?」他問。 「我是替工。」我低著頭答。 「你好像在這裡看過病的,是嗎?」他看著我問。 我以為他對在對面馬路天天癡癡地看著他的人,會有點印象,但我失望了,還好,他對為我看過病有印象。 「是呀!我住在這裡附近。」我回答的聲音很小。 「原來是街坊!我先走了,請你鎖門吧!」 他說完,沒看我一眼就大步跨出門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有點失落。我到這裡來替工,是為了什麼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我雖然失落,但滿足。 他的背影很好看。 第二天;沈醫生回來時,沒有再看報紙,他笑著跟何姑娘說「何姑娘早晨!」然後也微笑著對我說:「早晨!」 他似乎沒有問我姓名的意思,這又再令我非常失落。 然後在這一整天,我是失魂落魄的在工作,有幾回,寫錯了病人的名字,也有幾回,拿錯了病人的病歷卡,但沈醫生沒責怪我,畢竟我是替工嘛! 晚上診所關門的時候,我還是讓何姑娘先走,沈醫生離去前,看見失落的我,說了一句: 「你沒什麼吧!你的面色很難看,要我替你看著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馬上走到文件櫃前,拿出了自己的病歷卡給他看。 「蔡葭?原來你叫蔡葭——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的父親一定是位詩人!」他笑著說。 看見他的笑,我這整天裡的陰霾全部消散了。 「蔡葭,你的感冒好了嗎?」 我點頭。 「那麼,你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需要我為你診治的?」 我搖頭。 他看著我,有點莫名其妙地又笑了,「如果不用看病,我先走了啊!」 他跟我道了再見,又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想起除了自己的名字,我還有許多事情想告訴他,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 終於到了第三天,我跟沈醫生朝夕相對的日子快要結束了,我珍惜著每一個看他、跟他說話的機會,但今天診所卻特別忙,他沒空跟我說一句話。 好容易又到了九時半,何姑娘離開後,我看著診症室的門口,他大概要開門離去了,我難過得想哭。 但在這個時候,診所的門打開了,一個公公扶著一個婆婆進來,邊說:「幸好還沒有關門!」 公公說,他和婆婆在合和中心的合和酒樓四樓跳懷舊舞,婆婆一不小心,扭傷了腿,還被高跟鞋的鐵鞋蹊弄傷了腳跟。 婆婆的腳上的確淌著血。 沈醫生馬上為婆婆止了血,還細心地為她檢查,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地方弄傷了。然後,他為婆婆的腳扎上繃帶。擾攘了大半小時,又和兩位老人家閒聊了幾句,他們才離開。 不經不覺,已到了十時四十五分,沈醫生和我一起關門離去的時候,我的肚子叫起來。 他竟聽得見,笑說:「對不起,阻遲了你的下班時間,還讓你餓著肚子。」 我告訴他:「今天是我當替工的最後一天。」 他說「那讓我請你吃一頓晚飯吧!」 離開了診所,走在靜靜的皇后大道東上面,他問:「去吃什麼好呢?」 我沒答話,他逕自說:「有了,就到剛才公公婆婆說的合和酒樓吧!」 附近合和中心四樓的合和酒樓,每逢一、三、五設有學曲歌壇,而二、四、六就是懷舊舞廳。 今天是星期四,酒樓裡面,真的裝飾成(我和春天有個約會)裡的夜總會一樣,還有一絲不苟地穿上華麗舞衣的中年男女,在舞池裡來回穿梭。 我們就坐在舞池旁的一張小桌旁,他叫了一個二人套餐,點菜來的時候,台上穿上閃亮晚禮服的歌手,在唱著(每當變幻時)。 「真的很有懷舊味道啊!其實,我也是很喜歡跳拉丁舞的,大學時代,我們常在週末聚會裡跳這一種舞,畢業後在校友聚會中,我們也會跳這種舞。」他說得興奮。 我說:「可惜我不懂跳舞。」 我真笨,說了這一句,他便沒有再答話了,如果我不是這樣答,也許他的下一句會是邀我作他的舞伴。雖然我們都沒穿舞在,也沒有心理準備,但在這種音樂、氣氛中,就算我真是一點也不懂得跳,羞死在他懷裡也是好的! 我恨死自己了。 那一頓飯很快就吃完。結賬時,侍應也好像感到奇怪怎麼這對男女來這裡吃完一個套餐,一支舞也不跳便匆匆離去? 走在合和中心下面,我們也沉默起來,幸好這時吹來一陣寒風,他抬頭看著皎潔的月亮,感慨地說:「已是冬天了。」 路上行人不多,我緊揪起身上的外衣,其實並不感到冷,我只是在暗示。 他並沒有除下他的外套給我,卻對我說:「我送你回家吧!」 我沒告訴他我就住在對面的藥材鋪樓上,卻帶他走了長長的一段路,走到銅鑼灣近天後地鐵站,騙他說我住在那裡。 我永遠記得在美麗的月色下,他陪我走過這一段路。 分手的時候,他像猛然記起了什麼似的,說:「對不起,天氣這麼涼,我竟沒有除下外套來給你。」 我說:「不要緊的。」其實我真想他除下來給我,讓我在這晚上擁著毛衣,嗅著他的氣味思念他,但因為害怕他回去時著涼,沒有說出來。 「再見,」他對我說,我感到他的聲音裡有點依依不捨,也許,這是因為我對他的不捨吧! 第七章 因為已經和沈醫生單獨吃過晚飯,單獨在靜夜漫步,還差點一起跳舞,我認為自己已經向目標邁進了一大步,以後的計劃推進,可以急進一些,或者直指目標一些了。 所以我得先作出詳細而全面的檢討,檢討現階段的情況,謀定而後動。 他已經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可能已經記住了;他以為我住在銅鑼灣;還有,他該還未知道我就是每天在對面藥材鋪看輔、每天凝視他、關心他一舉一動的人。 本來,他的父親是西醫,我的父親是中醫,我們都是繼承父業,造福大眾的第二代,我怎樣說也是街坊口中的老闆女啊!我們該最合襯不過,門當戶對。 然而,在世人眼中,中醫和西醫的地位是多麼地不同啊!而且我爹是從未正式學過中醫的,在別人眼中,他只是一個「藥材鋪佬」,而我,只是一個不敢離家往外闖、只能在小店看鋪、不敢在社會上跟別人競爭、也不思進取的女孩子。 他們兩父子也是大學生,而且是什麼皇家醫學院的院士,而我爹連小學都未畢業,只懂些只有藥材鋪的人才看得明白的字。至於我,只是個預科畢業生,畢業之後末會踏足社會,是個未見過世面的女孩子。 他住在灣仔半山的丹拿山上,一個人住千多尺的複式花園洋房,而我,只跟父母住在藥材鋪上的唐樓二樓破屋子裡。因為我只是在家樓下看鋪,平當我只是穿T恤牛仔褲,一條牛仔褲還建穿兩天才更換,有時貪方便甚至只穿拖鞋下來看鋪。 我實在不想讓他知道我就是在他對面藥材鋪的寒酸女孩。雖然,近來我已經買了許多新衣服,穿得好一點去看鋪,這完全是為了害怕突然碰上他。 漸漸,我明白到自己其實是一個灰姑娘,起碼跟他比較起來令我這樣認為。 那三天替工之後,不知道他有沒有掛念我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呢?他有沒有向何姑娘問起我?或者,向她們拿我的電話? 我想起這些來,馬上囑咐何姑娘別告訴他我是對面藥材鋪的,但何姑娘的反應令我失望。 「沈醫生沒提起過你啊!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這裡替過幾日工,他太專注於工作了,以前來過幾個替工,他也沒一點印象,甚至連曾經有替工來過也不清楚。」 何姑娘看到我失望的樣子,似乎猜到點什麼。她隱晦地向我暗示,雖然沈醫生還沒有女朋友,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心儀的人,她還這樣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