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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周淑萍    


  然後,是沈嘉偉醫生衝上前來,為我施救。

  他怎樣為我施救呢?根據我當時的記憶,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家要從胸膛中抖出來。依此估計,他所用的,會是人工呼吸,還是心外技壓心肺復甦法?

  兩者同樣使人臉紅心跳,使我沒問出口:到底他怎樣為我施救?

  然後,是這一晚的夢中,他為我施救的各種情況,不停在我的夢中出現。

  只見他的臉湊近來,愈來愈近。

  還有,他的手也按下來,他的體溫,傳到我的身體裡面……原來,在夢中,也可以感受到體溫的。

  還有另一個畫面,是他把我抱起,由藥材店奔回醫務所,然後關上醫療室的門;單獨為我施救:

  這樣的夢造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的病竟出奇地好了。

  回到鋪裡,我想立即向沈醫生道謝,但何姑娘告訴我,沈醫生今天休假,只有老沈醫生在應診。

  怎麼辦?今天已經是二月十四日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還未為今夜的舞會買衣服和裝扮。

  我拿出了銀行戶口裡全部積蓄一萬多元,到Landmark的名店,買了一件八千多元的裙子、千多元的高跟鞋、二千多元的手袋,然後到附近一間salon剪頭髮,最後,到了一間美容屋請他們為我化妝。

  一萬多元,才剛剛夠。

  看進鏡子裡,差點認不出自己來。

  回到鋪子,已經是六時多了,沈醫生沒來過,甚至沒回過診所。

  爹媽看著我,像看怪物,坐在鋪子裡,街坊路過時,也向我投來奇異的目光。

  我花了這六個小時、這一萬多元,到底為了些什麼?還有這幾個月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舞會該最遲在七時八時開始吧!時間愈接近七時,我的心變得愈來意冷,四肢也變得冰凍。

  為什麼不乾脆讓我昨天昏死就算了,為什麼要救我,令我受到今天的折磨?

  意興闌珊,我踢掉了那迫狹的高跟鞋,氣憤地把它扔出門外。

  門外,卻驀地停了一架墨綠色開篷跑車,車上走下一個穿燕尾西服的男人,他為我抬起那一隻鞋,風度翩翩地朝我步來。

  我一陣目眩,一陣心裡狂跳。

  「這是我的最好機會,你是會拒絕我,還是會應承我?」

  我默然不語。

  「你今天穿得這麼漂亮,不會只是為了在這裡看鋪吧?」

  「你會請一個在藥材店看鋪的女孩子,去這般高尚的舞會喝?」

  「當然,我的車來了,我的人也來了,我只知道,這個晚上,我要邀請一個可愛漂亮的女孩子,作我的舞伴。」

  他這幾句話,對此刻懷著失望、失落心情的我來說,的確是很受用的。

  橫豎一個人坐在鋪子裡讓人當怪物看,不如風風光光去玩一個晚上吧!

  「我為你帶來了這條項鏈,應該跟你的裙子配襯得很好的。」

  我撫摸自己冰冷的頸項,才記起自己已經沒錢買像樣的首飾了,這種場合,沒有首飾怎見人?他真細心。

  打開首飾盒,奪目的光芒飛射而出,裡面,是一條鑽石項鏈。

  「這……這怎可以?」

  「不用介意的,你要是不喜歡的,當只戴這個晚上也可以,若果喜歡的,你肯收下它,那是我的榮幸。」

  他繞到我身後,為我撥開了長髮,親手為我戴上了鑽石項鏈。

  然後,我在爹媽發光的雙眸,和街坊的艷羨目光中,踏上了Robbie的跑車。

  由皇后大道東到怡東酒店的車程很近,在車上,許多不同的畫面不停在我腦海浮現。

  沈醫生會和誰來?他會和加蘭來,還是別的女子?

  無論他和誰來,我也承受不了,因為,他的舞伴該是我。

  如果他是一個人來,而看見我和Robbie在一起,他會怎樣?

  這同樣是令人不敢想家的,我不能想像他失望、被羞辱的臉。

  還是,他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我和誰來,他也不會介意?

  這更是我難以承受的。

  或者,他壓根兒不來了呢?我會整晚心神不定,整晚在尋找他的影子嗎?

  如果他根本不來,我去這舞會還有什麼意思?

  既然待會兒種種會發生的情況,也是我不願意面對的,我為什麼還要赴會?

  車子愈近怡東酒店,我的心情忐忑。

  原來,我身邊的Robbie,從來不是我考慮去與不去的原因。原來,同樣高大俊朗,而且家境比沈醫生好上十倍的他,從不能分散我對沈嘉偉醫生的注意力。

  那是為了什麼呢?

  車子停在怡東酒店門前,我輕聲對Robbie說:「我不想去了,你自己上去可以嗎?」

  第十六章

  九時二十五分,我在銅鑼灣的街道上逢迎了近兩個小時,實在不想回家,我這一身打扮,走在銅鑼灣的街道上,也許不至顯得奇怪吧!

  不知不覺,又回到怡東酒店下面,我站在剛才下車的地方發呆,不知道舞會進行得怎樣?

  不知道沈醫生這個晚上玩得可開心?

  然而,站在我五步之遙的,不正是沈醫生嗎?他也像剛發現了我,怔怔的看著我。

  還是我先開口,卻聽見他也向我問同一問題:「舞會這麼快結束了嗎?」

  原來我們都沒有赴會。

  「你不是成了Robbie的舞伴嗎?」

  我低頭,搖頭。

  「我在你的店外站了很久,剛鼓起勇氣想進去,卻看見Robbie的車子停在店外,我被他捷足先登了。」

  他說完,也低著頭。

  「你真的會來邀約我嗎?」我問他。

  「我也打過電話給加蘭,但給她拒絕時,我竟沒有一點失落、失望,反而,看見你踏上Robbie的跑車時,我難過得要死……」

  我聽了這話,真想衝前擁抱他,但這還不是時候,我只向他撒嬌地說:

  「我為了這晚要成為你的舞伴,苦練了一個月的社交舞,一星期上三晚堂,每晚練兩個小時,腳也腫了。」

  「那不是很浪費嗎?我們現在上去參加舞會吧!」他笑說。

  我搖頭,「太晚了,舞會快要結束了吧!」

  他腦海中有靈光一閃而過,拉著我的手,跳上的士,道:「請到合和中心。」

  我們又來到合和酒樓的懷舊舞池,這一晚,我們的桌子就在舞台旁邊。

  在舞池上翩翩起舞的,多是中年的夫婦,他們一絲不苟穿了舞衣,在這裡起勁地跳舞。

  沈嘉偉醫生邀我跳舞,我要施展這一個月來苦練的舞技。

  沉醉在他懷裡的時候,我告訴他自己在中學時代的故事:「那時候,我會考成績好,竟考進了一間名校讀預科,當我興高采烈,回到原來的中學,想告訴老師同學們,我不會回來這裡繼續升學時,卻發現母校的一草一木、一個小賣部、每一個校工、每一位老師,每一個同學,也是這樣的令人難以割捨,這是我成長的地方,是陪著我令我得到如此好成績的地方,最後,我還是決定留在原校升讀預科。」

  他也說了他的故事,他考大學時,以他的成績,本來可以考上英國、美國的名大學,還可以拿著獎學金出國去,但他還是選擇在香港讀大學,因為父母都年長了,他想留在他們身邊,而且,他對自己土生土長地方的大學有信心。

  原來,我們都是對過往的感情難以割捨的人。

  我把他擁得更緊,感到我的心,緊貼著他的心,兩個人的心跳,變成一個人的心跳。

  我忽然想起,有個問題要問他。

  「昨天我暈倒的時候,是你救我的嗎?」

  他憐惜地看著我,用手掂著我的鼻尖說:「你啊!真令人擔心,胡亂抓些藥就煎來喝,還是不要再看鋪了,過來做我的看護吧!學一點急救常識也是好的。」

  「那麼是你救我的嗎?」

  「當然啦,我們的爸爸只顧站在旁邊研究中醫和西醫會如何施救,卻是我最緊張,立即動手……」

  立即動手?還是動口?

  我紅著臉問:「你是用口對口人工呼吸,,還是心外壓……還是……」

  「要示範一次嗎?」他把臉移近,我得到了答案。

  我把唇湊上去,原來,溫熱的嘴,唇,已足以令人甦醒,令萬物重現生機。

  原來,唇貼著唇、心貼著心的感覺,會是這般震撼。

  在樂曲聲中,在旋轉的舞步理,我傾力擁緊這屬於我的幸福。

  唇上的熱度,從不曾降溫。

  尾聲

  仗著那一個晚上嘴唇的餘溫,我和嘉偉都向前踏上了一步。

  請勿見笑,的確,我現在叫他嘉偉,難道,我還叫他沈醫生嗎?

  我現在,是中醫的藥材店、西醫的診療所兩邊走,我是溝通中西醫的橋樑。何姑娘和馮姑娘外出逛街的時候,我會在診所充當臨時護士,爹歎氣說:女生外向啊!

  在藥材鋪看鋪的時候,我的一雙眼睛,還總是朝小診所那邊去看,有時,在沒病人在的時候,嘉偉會站在玻璃門前,向我做手語:

  一齊去喝茶!

  下班去看電影!

  店關門後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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