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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杜默雨    


  "噓噓,別笑太大聲,大家都還在睡。"簡世豪在唇邊豎起食指。

  "啊!聊好久了,好睏,我們也該睡了。"杜美滿站起身,伸伸懶腰,瞧向山頭的天光,"咦,天亮了?"

  天空灰濛濛的,對面山脈飄浮幾縷淡煙似的微雲,山林彷彿飽含水氣,濃濃的綠意幾乎將人浸透,金黃色的月亮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轉為淡淡的銀白。

  簡世豪望了望天色,"月亮看完了,現在來看太陽吧。"他直接轉過身子,仍坐在石椅上,拍拍身邊仍然微溫的空位,"坐下來看日出,犧牲一點睡眠值得的。"

  "喔!"杜美滿跳了幾步,"碰"地坐了下來,和他一起望向東邊的山頭,"天還暗暗的,會不會等很久?"

  "不會。瞧,山邊有紅光出來了。"

  山後透出一抹紅光,像一條珠鏈般地鑲在山頂邊緣,把幾棵綠樹襯托得更加清楚;天空的雲彩由灰轉白,再漸漸染上淡柔的粉紅色,繼而深紅、亮紅,天際彷彿燒起一場溫柔的火,紅遍了天,也紅到了各人的心坎裡。

  杜美滿的心情既興奮又感動,她就像個初初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兒,以原始的眼光觀察一切,處處是美景,事事皆驚喜,夢幻的明亮月光也好,振奮人心的日出也好,全是她青春筆記的彩頁。

  還有身邊的人呢!她轉頭看了簡世豪,他正專注地瞧著山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察覺她的動作,也轉過頭來朝她一笑。

  剎那之間,她的心頭劇烈一跳,差點以為自己要喜歡上他了。

  聊得來不代表必須喜歡啊!她趕緊從袖子裡伸出手掌,揉揉發燙的臉頰。同學嘛!想到哪裡去了,不過他的羽毛衣還真暖,都不想脫下來還他了。

  簡世豪見她奇怪的舉動,問說:"還冷嗎?"

  "早就不冷了,謝謝你的衣服。"

  "同學客氣什麼。"他笑著拉拉她過長的袖子,"看你兩隻袖子甩來甩去,好像唱歌仔戲。"

  她拳頭縮回袖筒裡,頑皮地以袖口頂住他的腰,"現在不是唱歌仔戲的時候,應該要唱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他笑我年紀小,又笑我志氣高,年紀小,志氣高,將來做個大英豪。"

  太陽迎著歌聲,在山頭後面綻放金色光芒,天空變得光彩奪目,鎏金似的天幕延伸到無邊無際。

  "快日出了。"簡世豪盯住山頭。

  杜美滿不唱了,目不轉睛地等待日出,兩個人就像朝聖者一般,神情虔誠。

  無聲地、突然地,一截日頭跳了出來,兩人心頭也跟著震動一下。

  日昇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拉到了半空中,山的影子慢慢縮了進去,陽光遍灑大地,鳥兒啁啾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亮;而一頂頂紅的、黃的、藍的帳棚,依然在晨光中酣睡。

  杜美滿眨眨眼,不再直視強烈的日光,好像完成了什麼重要的使命,心情非常輕鬆,她不想講話,只想享受破曉時刻的寧靜──那份屬於心的寧靜。

  簡世豪感受陽光的熱力,輕輕地哼唱起一首屬於太陽的輕快歌調:"Che bella cosa e na iumata e sole。 L'aria serena doppo me tempesta……"

  "唔,你在唱什麼?我都聽不懂。"杜美滿聲音含糊地問著。

  "我告訴你歌詞的意思,很美的。是說一個人看到雨後的陽光,本來他心裡很悲傷,但在陽光的溫暖懷抱中,他享受到安慰;心中充滿了希望,驅散了一切憂傷;我再唱給你聽。"

  "唔……"

  "O sole mio stainfronte a te-O Sole o sole mio sta infronte a te……"

  他以腳打拍子,唱了老半天,卻不見回應。

  很安靜,除了蟲鳴鳥叫、潺潺溪水聲之外,連身邊的人也無聲無息。

  "杜美滿,我們是不是該喊同學起床了?"

  沒有回應。再仔細一瞧,她頭低低的,眼睛閉上,正搖搖晃晃地往前點頭。

  打瞌睡?他笑著又喊:"杜美滿,醒嘍。"

  "嗯……"她向前點個頭,再搖搖擺擺地尋找支撐,自然而然靠上他的肩頭。

  真的睡著了。

  陽光曬在她圓圓的臉上,透出兩頰健康紅潤的顏色,長長的睫毛像一排黑羽毛,他知道羽扇一打開,是一對清澈靈動的眼眸,天真無邪,有如小女孩似地,可那腦袋瓜又有他捉摸不到的慧黠──像陽光,像和風,像暖流。

  很可愛的同學。他見了她就想聊天,也許是喜歡看她時時流露出的開朗微笑,聽她聊身邊的趣事吧。

  他任她倚在肩頭,自己也閉上眼休息,雙雙倚靠著。

  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

  第二章

  大一新鮮人的日子很快過去,接著是大二繁重的專業課程,每個同學的功課幾乎排得滿滿的,早晚奔波於教室之間,忙過一個學期,大家也習慣了。

  春天的腳步來到,年輕的笑容璀璨如新。

  "杜美滿,我這裡有兩張'春江花月夜'的票,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聽?"

  統計實習課時,坐在身邊的簡世豪用筆敲敲她的桌子,低聲問道。

  "好啊!"杜美滿一口答應,笑說:"又是你媽媽的人情票?"

  簡世豪有點不好意思,"那些名家演奏會的票,她就自己找朋友去聽了。"

  "無所謂啦,你如果要我去聽古典音樂,我還會打瞌睡呢。"

  "上次帶你去聽巴哈,你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你還在笑我!"杜美滿氣呼呼地。

  她那天一太早就有一堂特早體育課,又上了整整八堂課,晚上就在大提琴單調反覆的旋律中,像是催眠似地,昏昏然在音樂廳裡睡著了。

  簡世豪笑說:"我知道你累,那個拉大提琴的更應該要自我檢討,為什麼馬友友可以感動人心,他就只會讓你睡覺?"

  "你不能怪他,該怪巴哈寫出這麼沉悶的曲子,幾百年來,不知道催眠了多少人,恐怕很多音樂家都不好意思說出來。"

  "哈!"簡世豪被逗樂了,"我看你最適合聽兒歌,這樣就可以像小朋友唱遊,邊唱邊跳,就不會睡著了。"

  "唉!我倒是很想起來唱遊,統計好難,光看題目就快睡著了。"

  "我寫完了。"他將兩張卷子遞給她,"你幫我交上去,商學杯比賽快到了,不趕快練籃球不行,晚上七點到你家接你,我先走了。"

  坐在前面的魏婉君立刻轉了過來,"簡世豪,你借我抄,謝謝啦!"

  簡世豪拎了背包,笑說:"可別卷子在班上轉一圈,又忘了幫我交上去。"

  杜美滿擺擺手,"我幫你盯著,快去練球,等你們拿冠軍。"

  等他一定,魏婉君忙拿了卷子,笑嘻嘻地說:"美滿,你們兩個很聊得來,又老是在一起,要別人不誤會都難。"

  杜美滿搖搖食指,"都是同學,有什麼好誤會的?我們又沒手牽手,光明正大的,誰說同學不能一起聊天、聽音樂會?"

  "那他為什麼不找其他女生?"

  "為什麼?"杜美滿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很快就想通了,"一來他沒有女朋友:二來他跟我比較熟,大家像哥兒們,都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那他也可以找男生啊。"

  "找男生才危險,這個時代只要兩個男生走近一點,別人就以為是homo?"

  "那他為什麼不自己去?"魏婉君又追問。

  "為什麼?"

  杜美滿歪著頭,想到有一天經過籃球場,看到簡世豪一個人練習三步上籃,籃球碰碰跳著,再咚一聲投入籃框,明明是一幕動力十足的運動畫面,她卻覺得他形單影隻,像是一個獨自玩耍的小男孩。

  他很快看見她,朝她舉手招呼,露出慣有的大男孩笑容。

  是她的錯覺吧?父母寵愛、師長欣賞、同學喜歡的他怎會孤獨呢?

  "喂喂,美滿,你睡著啦?還沒回答我呢。"

  "哎!有什麼為什麼?婉君,你問題真多,他有兩張票,分一張給同學,道理就這麼簡單。"

  魏婉君咕噥一句:"他怎麼不分給我?"

  "你叫陳志明請你聽音樂會啊,簡世豪才不會破壞你們兩個呢。"

  "我發神經才叫陳志明請!我不跟你說了,我要抄實習了。"

  "你快抄,抄完給我對答案。"

  杜美滿咬住鉛筆,繼續解統計題目,但那些符號和數宇又令她陷入苦戰。

  想到今晚的音樂會,她心情立刻放鬆。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簡世豪邀她上音樂廳,也會找她一起去看學校的免費電影,有時候在圖書館遇上了,就坐在一起討論功課。姊姊笑她說:情侶也不過如此。

  他們像班對嗎?杜美滿以手支頤。要說她對簡世豪沒感覺,那是騙人的;但是好感歸好感,他們成日混在一起,一舉手一投足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這是哥兒們的豪情,絕不是男女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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