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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張小嫻    


  「你相信盟約嗎﹖」我難過地問你。

  你怔怔地望著我。

  「我不該問你﹐你不相信盟約﹐便不會在這裡等一個也許永遠不會來的人。」

  「是的﹐也許她永遠不會來棗」

  「等待﹐有時候﹐並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你溫柔地說。

  等待﹐如果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那是為了什麼﹖我在抽屜拿出那塊在馬德里買的手燒瓷磚來看﹐醫生正在位一個女病人診病﹐她欲語還休﹐愁眉深鎖。醫生可會明白她的哀愁﹖就在那天晚上﹐政文拿著一個皮箱回  來。

  「這是什麼東西﹖」我問他。

  他打開皮箱讓我看﹐裡面全是千元大鈔。

  「你拿著這麼多現鈔幹什麼﹖」

  「是客人的。」

  「他為什麼給你這麼多錢﹖」

  「他要我替他買股票。」

  「為什麼不給支票或銀行本票﹐會不會是不能見光的錢﹖」

  「我不理他的錢怎麼來﹐他有錢﹐我就替他賺更多的錢﹐這是生意。」他關上皮箱。

  「萬一那是黑錢呢﹖」

  「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他一邊脫下西裝一邊說﹐「即使是毒販的錢﹐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負責替人賺錢。」

  他把皮箱放好﹐走到浴室洗澡。

  我走進浴室﹐拉開浴簾。

  「你幹什麼﹖」他問我。

  「我總覺得這樣不大好﹐那些錢可能有問題棗」

  「你沒聽過富貴險中求嗎﹖」

  「我不需要富貴。」

  「有一樣東西﹐比財富更吸引﹐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是贏。」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水珠﹐「難得有一個人這樣信任我。」

  「你有必勝把握嗎﹖」

  「誰會有必勝把握﹖我也害怕的﹐而且有時候害怕得很。」

  他把頭浸在水

  裡。

  「那為什麼還要冒險﹖」

  「我在玩的這個遊戲﹐正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想贏又害怕輸﹐好像在空中走鋼索﹐想到達終點﹐又害怕掉下來會粉身碎骨棗」

  我用海綿替他洗頭。

  他捉著我的手說﹕「誰能夠在兩者之間拿到平衡﹐就是贏家。」

  我良久無言。原來令他泥足深陷的不是我﹐而是那個貪婪與恐懼平衡的遊戲。

  我替他拉上浴簾﹐悄悄地離開浴室。

  那只皮箱﹐難道就是我夢中的箱子嗎﹖箱子裡面藏著的是邪魔。

  我跟政文已經無法溝通﹐他所做的﹐我能夠理解﹐卻不能夠接受。

  結果﹐政文贏了﹐他替那個客人賺了一筆大錢。

  他說要送我一枚兩克拉的鑽石戒指。

  「我喜歡星星。」我說。

  「鑽石就是女人的星星。」他意氣風發地說。

  我還是喜歡星星多一點。

  再見到你﹐是在布藝店外面﹐我正在應付一個很麻煩的女人。

  你在陽光中﹐隔著一道玻璃門﹐跟我打招呼。

  「經過這裡﹐順道跟你打個招呼。」你說。

  你的頭髮凌亂得像野草一樣﹐我用手指把你頭上一條豎起的頭髮按下來。

  「謝謝你。」你靦腆地說。

  這個動作﹐有別的女人為你做過嗎﹖

  你用手指撥好頭髮。

  「這就是你的梳﹖」我失笑。

  「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你笑說。

  「要去哪裡﹖」

  「想去吃碗雲吞麵罷了。」

  「我也想吃啊﹗」我衝口而出。

  「要一起去嗎﹖」

  那個麻煩的女顧客已經很不耐煩。

  「不了﹐有工作要做﹐下次吧。」我扮了個鬼臉。

  你走了以後﹐那個女人擾攘了三  十分鐘還不罷休。她看過了店裡的布料﹐還是無法決定用哪一幅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快點決定吧﹐反正分別都不大。」我不耐煩。

  她好像被我逼得六  神無主﹐幸而徐銘石剛好回  來。

  「你回  來正好﹐這裡交給你。」

  我匆匆跑出去。

  我跑到雲吞麵店﹐卻見不到你的蹤影。我猜你是來了這裡﹐這是老字號﹐不會錯的。

  我看看鍾﹐你來的時候是十點鐘﹐現在已經是十點四  十分﹐你當然已經離開了。

  為什麼不等我﹖我真的恨你。

  我沒說過會來﹐又怎能怪你﹖

  我失望地離開﹐走在街上﹐天空突然灑下一陣雨。

  我走到一間盆栽店外面避雨﹐看到一盆盆淡粉紅色的花﹐迎著雨露﹐剛剛開花。

  「這是什麼花﹖」我問店東。

  「是櫻草﹐四  月的櫻草最漂亮。」他告訴我。

  我付了錢﹐抱著一盆櫻草回  去。我想﹐你離開雲吞麵店之後﹐必然會經過這間盆栽店﹐或許見過這一盆櫻草﹐所以我把它帶走。

  回  到店裡﹐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

  「你被雨淋濕了。」徐銘石拿毛巾給我抹去身上的雨水。

  「你匆匆出去﹐就是為了買盆栽﹖」

  「你是怎樣把她打發的﹖」我問他。

  「她決定不來﹐我便替她決定﹐於是她開開心心地放下訂金離開了。」

  「有些女人真幸福﹐她不用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自有人替她決定。」

  「這世上不是只有一種幸福的。」徐銘石說。

  是的﹐有時候﹐失望也是一種幸福。

  趕到雲吞麵店﹐你走了﹐我失望得不想回  去﹐在街上徘徊。

  天空灑下一陣微涼的雨﹐失望﹐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

  我把櫻草抱到閣樓上﹐放在窗前﹐突然很想提筆寫一封信給你。

  雲生﹕

  趕到雲吞麵店﹐你走了﹐我失望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天空灑下一陣微涼的雨﹐把我趕到去一間盆栽店﹐我抱走了一盆可能曾經對你微笑的櫻草。

  失望﹐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因為有所期待﹐所以才會失望﹐因為有愛﹐才會有期待﹐所以縱使失望﹐也是一種幸福﹐雖然這種幸福有點痛。

  書上說﹐代表四  月的櫻草﹐象徵愛和嫉妒。

  嫉妒可以獨立存在﹐但是愛﹐必然和嫉妒並存﹐正如失望在幸福裡存在。

  蘇盈

  這一封信﹐我沒打算交給你﹐我怎麼可以交給你呢﹖我把信藏在抱枕裡面﹐信被軟綿綿的羽絨包裹著﹐你不會發現的。

  然後﹐某一天﹐我把抱枕交給你。

  「為什麼只有一個﹖」你問我。

  「說好是送的﹐那就要用碎布﹐碎布要等的呀。遲些有碎布再縫一個給你。」

  「真不愧是一流的老闆娘﹐精打細算。」你笑著把抱枕放在大腿上﹐雙手用力去按那個抱枕。

  你每按一下﹐我的心就跳一下﹐害怕你會發現裡面的東西。

  「抱枕有什麼用﹖」你傻呼呼地問我。

  「抱枕是用來托著頭的﹐不然﹐手就會很累。」惠絢走過來說。

  「抱枕是讓孤單的人抱著的。」我說。

  「抱枕不是用來載眼淚的嗎﹖」你說﹐「女孩子最愛摟著抱枕來哭。」

  「你也可以。」我笑說。

  「秦醫生才不會哭。」惠絢說。

  「你怎麼知道﹖」

  「醫生都是鐵石心腸的﹐不然怎麼可以拿起手術刀剖開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肚皮﹖」

  「你是嗎﹖」我問你。

  你拍拍手上的抱枕說﹕「這個抱枕太漂亮了﹐用眼淚把它弄濕的人才是鐵石心腸。」

  你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會不會哭。

  女人最關心的是她所愛的男人會不會為她流淚。

  你帶著抱枕離開燒鳥店﹐我希望你永遠不會發現裡面有一封信。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你等的人還沒有出現﹐你仍然癡癡地等她。難道你就沒有愛過別的女人嗎﹖看著你無止境地等﹐我既嫉妒又心痛﹐我決定替你把她找出來。

  「這樣行嗎﹖」惠絢問我。

  「這個意念很好。」徐銘石說。

  「那就這樣決定了。」我說。

  燒鳥店要做廣告﹐我決定把你的故事變成廣告的內容。徐銘石的好朋友在廣告公司裡工作﹐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他不大相信地問我﹕「今天還有人這樣相信盟誓嗎﹖」

  有的﹐我相信。

  盟誓﹐本來就是美好的東西。

  巨型海報掛在銅鑼灣一間百貨公司的外牆上﹐隨風飄揚。

  海報上﹐是雲生

  寫給阿素的信。

  素﹕

  你在雨夜來﹐在雨夜離去。

  時日漸遠﹐但是﹐我說過﹐如果你想起我﹐想見我﹐就到星街這一間餐廳來﹐我會永遠等你。

  雖然後園裡像征懷念的迷迭香不再盛放﹐我沒有一刻忘記你﹐沒有。

  雲

  生

  巨型海報掛在銅鑼灣一間百貨公司的外牆﹐每個經過的人﹐都會看到﹐只要你的阿素經過﹐她也一定會看到。

  你和她的盟誓﹐將會在整個銅鑼灣流傳。

  海報掛出的第一天﹐我們的生意立刻好起來﹐很多情侶專程來尋找阿素和雲生。

  最高興的要算是惠絢了。

  「沒想到這種宣傳手法真的行得通。」惠絢說。

  「那就證明盟誓愈來愈少了﹐所以人們看到會感動。」徐銘石說。

  這一天﹐整天在下雨﹐雨停了﹐還看不到你要等的人。

  星期天﹐我們忙得不可開交。

  有顧客問我們﹐阿素和雲生是不是真有其人。

  也許﹐雲生和阿素﹐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差不多打烊的時候﹐你怒沖沖的來到。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凶巴巴地質問我。

  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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