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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張琦緣    


  四處神出鬼沒聽人閒話,拿著話柄敲人家竹槓。

  「雲腿很好吃吧?!」沐剛沉聲問:「白魚鮮美、羊肉也很肥腴吧?!——連晚上戌守站崗都有人替你服務了!你這個都尉官倒好做!」

  心驚不已的景春垂頭縮頸,現在才要撇清似乎已經太遲了。

  「父親大人請恕孩兒這一遭!景春會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他跪下認錯,不忘為自己脫罪。

  沐剛沒好氣道:「我倒真該聽聽看這『不得已』的苦衷!」

  「事情的肇因……父親大人應該曉得了,您和歐陽叔叔這般親厚……」他偷瞄父親臉色變化,「背地裡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專門造謠生事,說……說些不雅的話。孩兒在無意間聽到一些於心難安,左思右想,告訴了爹也不是,輕饒了人也不好!唯一之計只有裝聾作啞任它風平浪靜——萬歲爺爺不也說過嗎?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沐剛不禁揚眉,這渾小子居然搬出了『萬歲爺爺』來壓他?!

  「知情不報這部份,我不追究!我跟你討論的是你藉機勒索同袍的行為!」

  沐剛冷然說道。

  舌燦蓮花的景春當然有話可說:「孩兒雖然不成材貪玩,勒索同袍之事是絕對不敢做的——全都是說閒話的人心虛主動示好獻勤的。孩兒心想,不該接受的,又禁不住眾人苦求,拒絕了人家的好意反而讓他們心底懷著鬼胎放心不下,最後才勉為其難收下了。」

  「照你這麼分析,你就是一個最清白無辜的人了?!」沐剛不知該惱該笑,瞪眼喝斥著兒子,「該死的孽障!還不認錯!盡由你嘴硬!」

  景春知趣地閉上嘴,等到沐剛喝他退下時,才如蒙大赦轉身便逃。

  「回來!」猛然想起要緊事的沐剛大喝一聲。愁眉苦臉的景春再度轉身面對父親大人。

  沐剛交代給他的工作是運送米糧賑濟漁村的孤兒寡婦。「若不小心妥貼辦好,當心我剝了你的皮!」

  巴不得逃離的景春十分樂意地接下這趟任務。

  ※  ※  ※

  天色蒙亮之際,沉睡了一整夜的歐陽惺忪醒來,準備了換洗衣物後徑行騎馬馳出軍營。

  猜出生性喜潔的青雲一定是往碧玉泉去了,沐剛疇躇著是否該隨後而去?!

  腦海中天人交戰了半晌,沐剛隨即打消了念頭,雖然滿腹疑心,現在並不是打擾青雲的時候——在他為了照顧幼童不眠不休了這麼久,是該讓他一個人清靜放鬆的!

  印證了青雲的性別之後又如何呢?!沐剛在心中忖度著。

  如果真是女子,他就可以冒冒失失地求薦枕第席之歡嗎?或者是確定了男兒身後,他就可以死了這條心,不生邪念嗎?

  兩個答案都是未必!沐剛歎了口氣,『情』這一字呵!豈只愈理愈亂?!

  簡直令人如墜五里霧中!撲朔迷離……

  半個月後。

  除了先前猝死的兩個孩子外,經由歐陽醫治的十七個幼童中,一個因病勢太重而罔治,兩個孩子留下了瘢痂痕跡成了麻臉,其它的孩子都安然痊癒了。

  感激不已的村民們回報這些施送米糧的軍爺的是活猛鮮美的淡水魚類、蚌蛤。

  僧多粥少,吃得著的也只有幾位高級將領。

  與太祖皇帝並肩打天下,算得上開國元老的傅友德大將軍對這樣『德政愛民』的結局非常滿意;在帥營駐紮的玉案山筇竹禪寺隆重設宴款待諸位將領和隱鴻先生。

  年紀大的長者往往都有說話瑣碎嘮叨的毛病,大將軍也難例外,興致高昂又喝多了幾杯酒,頻頻稱讚歐陽青雲的智能、仁術。當眾宣佈他已經上書給太祖皇帝,為歐陽青雲請求聖上降恩賞封。

  此話一出,一場熱鬧盛會差點變成了鴻門宴。

  左副將軍麾下的一班猛將強兵在曲靖一役未獲大功,心底就已經頗不是滋味了,再聽到傅友德元帥這番話更是人人激憤按捺不住向這個『小白臉』」挑釁的衝動。

  「他奶奶的熊!」操濃重鄉音的大漢重重放下酒杯,「只靠耍張嘴皮子、幾副膏藥唬唬人就可以建大功了!那麼俺這伙兄弟多年出生入死又怎麼算?!

  真他媽的嚥不下這口氣!」

  左副將軍藍玉只是微瞇雙眼打量著沐剛和歐陽,並肩而坐的二人總令旁人有種想入非非的曖昧感覺。

  ——論年紀,他比沐剛大了五、六歲,多年並肩作戰下來,兩人功勳看似不相上下——在他封為永昌侯後,沐剛也被封為西平侯——心底對沐剛始終有著『瑜亮情結』;然而沐剛沉毅寡言的個性使得他就算想挑釁攻詰地無從下手。

  但是……。

  藍玉泛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如果攻詰那個小白臉呢?沐剛還會沉得住氣嗎?

  「吳猛,別太讓那個窮酸書生下不了台。」藍玉斟飲一杯酒輕聲囑咐道。

  這等於是默許屬下去找碴了。

  「是!將軍!」塊頭似座小山的大漢昂然起身,走到了歐陽面前。

  她微感詫異地聽著眼前矗立的大漢朗聲自我介絕:「在下吳猛,敬先生三杯!」吳猛不待她客套,果真自斟自飲了三杯。

  「好說……。」遲疑剎那的歐陽磊落而笑也回敬了三杯——她已經有了『來者不善』的心理準備。

  「青雲……」沐剛關切想要攔阻,她輕輕搖頭給了一個『沒事』的眼神示意。

  「先生的口才不用說了!想必拳腳功夫也同樣了得!」吳猛聲若洪鐘道:

  「如果不嫌棄,俺也想請先生賜教一番!」

  聽到這話的眾人剎時降下了划拳笑謔的聲浪竊竊私語。

  「豈敢!」歐陽泰然自若回答:「將軍武功蓋世,哪有令在下賜教的道理?」吳猛的大嗓門聲量更大了,「俺是老粗,不懂這文縐縐的客套!既然來從軍了少不得也得持刀拿槍打真軍!沒得嘴巴說說就立功的!是有卵袋的漢子就跟俺比劃比劃,不然俺心底不服氣!」

  歐陽只覺得可笑、可惱。可笑的是:這種北方漢子說話就是這副德性,一條腸子通到底;也不懂得掩飾。可惱的是:這些日子來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的閒話她都佯做不聞不想計較;現在可好,跑到她面前當眾指著她鼻子侮辱人!

  「吳指揮喝醉了。」沐剛沉聲打岔,表情凝重。

  「俺沒醉!這種水酒喝它三十罐也不會醉!」吳猛吃了秤錘鐵了心,轉而質問歐陽:「你到底有沒有帶卵袋?!」

  歐陽冷冷一笑,就算沒有,她也不認為自己制不了這條大蠻牛!趁著幾分酒興她決定略展身手,順便堵一堵眾人背地裡的閒話。

  「既然這位將軍堅持,在下少不得出醜了。學藝不精之處請勿取笑!」她說。

  「好說!好說!」達成目的的吳猛笑聲呵呵,「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比劃什麼隨你挑!」沐剛臉色微變:「吳指揮……」

  歐陽伸手在桌案下輕按他手背,制止他開口。

  「既然如此……棍如何?」她輕鬆擇定武器。原本,她也可以選擇弓箭的,但是不和這條蠻牛親自過招一下,不僅沒辦法教訓他一頓,恐怕也難令他心服口服。「棍?!」吳猛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棍,並不包括在十八般武藝之中。

  「可以嗎?」歐陽微笑道。

  「好!」吳猛豪氣干雲。

  ※  ※  ※

  好奇的眾人隨即清出空地以供兩人比畫,合適的長棍也送到兩人面前。

  「請。」胸有成竹的歐陽拱手為禮。

  「俺不客氣了!」吳猛回禮。

  吳猛自誇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並不是大話,胳臂般粗的長棍在他的巨掌中揮舞得虎虎生風。

  眾人莫不為看似文弱的先生捏把冷汗——若被吳猛當面打了一棍,不怕腦漿四溢?!

  吳猛大喝一聲,棍樁直刺而出,在眾人驚呼之下,歐陽狀似驚險地躲過第一記攻擊。

  ——這蠻牛不僅四肢發達,身手也頗敏捷——歐陽暗忖。

  有心賣弄身手的她矯若游龍地避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翩若飛鴻的姿態令眾人由擔心轉為驚異,再由驚異轉為喝彩。藍玉微微皺起雙眉將酒杯殘瀝一飲而乾,勝負已定!

  氣喘耳熱的吳猛發出咆哮,卯足全力一擊未中,長棍狠狠的打在地面發出碎裂巨響。

  一直手下留情沒有施勁打他要害的歐陽蹙眉——吳猛硬是耐打,挨了十棍了仍不服輸,再這樣歪纏下去根本沒完沒了!但是無端重創她又覺得於心不忍……。

  吳猛再度揮動長棍,以橫掃千軍的姿態握住一端,用盡全力畫出一個大弧度;險遭池魚之殃的圍觀者紛紛驚呼怪叫狼狽奔逃。

  視線仍望著場內纏鬥的人張大了嘴巴發出驚歎——

  鵲起鷹落,青衫飄逸的隱鴻先生,金雞獨立在吳猛長棍前端,身子如風搖弱柳般經晃;大吃一驚的吳猛再度猛烈揮動長棍擊地,想逼下她來。就在長棍觸地前的剎那,歐陽如鶴子翻身,一棍擊中了他的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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