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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張琦緣    


  血,一點一滴地滴落地面,令燕王為之皺眉,沙場騁將的他和沐剛有一處最大的不同——出身尊貴的他視平民性命如草芥,連年征戰也使他對「死亡」的感受早已麻痺,與其說他的拔刀相助是因為「仁慈」,倒不如說是「好奇」混雜著一絲對這些芝麻小官仗勢作威作福的「不滿」才出手的。

  「幫她找個醫生。」燕王冷冷吩咐,「孤會派人去查看——你最好打點仔細,該如何在聖上面前解釋清楚:『放縱內侄,強搶民婦』的罪名。」

  一幫鷹犬臉上浮現的恐懼令燕王頗為滿意,轉身躍上玉花驄,瀟灑急馳而去。

  只有隨侍燕王多年的近恃才明白:主子的心性,對任何事物的興趣,都來得急去得快,唯一懸念多年的事物卻足以令他人頭落地——王想戴上一頂白帽子——這種事豈可輕言叫(註:王十白等於皇,指燕王有篡位野心,即是後來「靖難之役」奪得皇位的明成祖。)

  三天了……

  不由分說被擲入這暗無天日的女牢已經三天了,時間的流逝對意識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明月毫無意義。

  一時好管閒事的燕王並沒有實現他的金言派人來查看,而負責診治的老邁醫官也不敢為她醫治,只是把箭頭尾兩端露在體外的部份給鋸掉,撒上一點藥粉末就算治療了事,一邊搖頭歎息:「傷得太重,沒指望了。」

  同獄的女囚大都有著可憐的遭遇,有些是丈夫繳不出稅,被押坐牢,有些是父兄犯法被抄家,母女一行皆被官賣,中國的律法以此為酷烈,男人家一旦觸法,妻女也得遭殃被政府拍賣;就算婦人良善,發現丈夫作奸犯科要向官府告首,不論青紅皂白先大杖伺候才准控告丈夫。

  對明月的悲慘際遇,眾人皆一掏同情之淚,清潔的飲水漿酪一定不忘為她的襁褓幼兒留一份……可是對生命力逐漸流失的明月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意識昏迷的明月高燒不退,肩胛處的傷口已經紅腫化膿,惡臭熏人。

  婆婆不要打了!恕了明月這一次吧!

  昏迷不醒的明月蠕動雙唇發出無聲的囈語。

  好痛!

  陷於水深火熱的明月又再一次夢見以往的魔魘——在夢中,磨著豆漿的明月,不小心打翻籮筐,灑了滿地的黃豆,憤怒的婆婆握起了枴杖,一杖又一杖地打在她身上,一直落在她的左肩……

  痛!針挑火炙的劇痛驚醒了明月的意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良久良久才讓她找回了身在何處的感覺。

  懷裡的旭兒因飢餓發出了微弱的哭聲,幾乎令她為之心碎。

  如果早知會有今日,她絕不會生下他來讓他陪著受苦……虛弱的明月只覺得心酸,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蒼天要絕我們母子的命嗎?!

  「要不要進去隨你們罷!動作快一點。」獄卒不耐煩地說。

  兩條人影戰戰兢兢地靠近明月,喚了一句:「秋月……」便哽噎難言。

  她睜開了雙眼,看見熟悉的街坊婦人問她道:「你……你有什麼話要交待嗎?」

  鄰居一場又憐她平白遭此橫禍,一班鄉里公推了兩人來探望她。

  呵——!至少旭兒有救了。明月長長歎息,心為之一寬。

  時間寶貴……她掙扎著由內袍腰際扯下了一顆玉墜子,顫顫抖抖地交給了莫大嬸,簡明扼要地交待:「……我……已經活不成,只是……這孩子沒個投奔……請……請拿著這個,去西平侯府……」她咳出了一口腥甜鮮血,重複交待了一遍,「找沐景春……叫他念在兄弟情份……好好看待這孩子……。」光是這短短的幾句話,就幾乎用光了她僅存的力氣。

  確定莫大嬸兩人聽得明白後,明月安然放手。

  冷酷無情的獄卒,聲聲催促,驅走了探獄的人,陰暗潮霉的牢獄又重新恢復死寂。

  陡然放鬆牽絆的明月,頹然倒在稻草堆上,一心只求速死。

  左肩的傷口火熱疼痛,崔家婆婆毆打她的夢魘竟是如此逼真……。

  那是十年前的事嗎?怎麼似昨日才發生般深刻?!

  回想她這一生薄命至此……到底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夢?!明月恍惚想到。

  會不會一覺醒來時,她仍是崔家的媳婦;剛被婆婆責打了一頓,忍著肩痛瑟瑟蜷縮在柴房角落昏沉而睡?!清醒了以後,又是一些永遠做不完的粗活在等著她?!

  南柯一夢呵!不就是如此?……僅存的最後一絲意識伴隨著永不休止的疼痛沉入黑暗中:「死亡」,對她來說無異是種解脫。

  漂泊一如人命薄,憑爾去,忍俺留?!……

  第十一章

  碧漪……

  沐剛終日凝望著「雲南行旅圖」,怔忡玩味著其中巧合之處,畫者是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可是磊落宏觀的筆觸似乎可以擁抱整個天地——題跋的墨跡勁道蒼遒,只是落款的篆印令人起疑:「碧漪」,好柔雅的名字,竟像女子的閨名了。

  青雲、明月、碧漪……幾乎可以貫連成一首詠景佳句,更何況,這麼寫實的繪法,

  簡直像他曾和明月共睹的景光……有可能嗎?沐剛逡巡跺步猜疑不定。

  可是,他從未見過明月繪畫呀!

  真是癡人癡夢!他悶然自想。見山非山,見水非水;風、花、雪、月竟全讓他聯想

  起伊人!

  書房外傳來兩、三人的腳步聲,似乎走得匆忙急亂,原來是總管帶著守門的人來稟

  報大事。

  沐剛狐疑揚眉。

  一向辦事老練的管家吞吞吐吐不敢直言,只說道:「王爺。門外有一個婦人要……

  見大少爺。」

  能讓管家親自來向他報告的事一定非同小可,沐剛不悅地沉下臉來,「這孽障又闖

  了什麼禍?!」

  眾人期期艾艾,心裡都有了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那婦人……那婦人……抱了一

  個小娃兒,堅持要見大少爺才肯說。」

  那混帳!沐剛火冒三丈吼道:「叫他來!」

  他和眾人一致認定:淘氣的景春這回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女方的母親帶著「證

  據」找上門來了。

  「大少爺不在!進宮裡去了。」總管回答。

  他詢問主子的意思,若要如何處理。「由於茲事體大,又恐驚動天聽……

  奴才們不敢作主,特來請示王爺。」

  沐剛頭疼不已,在這種非常時期,景春出這種紕漏,不正落人口實道「倚勢非為」

  嗎?

  「叫那婦人進來,我親自問她。」沐剛說。

  「是。」總管答應退下。一個外貌忠厚的中年婦人,懷抱著一個襁褓幼兒,被總管

  領進了內書房。

  未曾見過王府威嚴陣仗的莫大嬸早嚇軟了腳,一見到面容冷肅的沐剛便不由自主跪

  下。

  她的膽怯令沐剛放緩了聲調:「別怕!這位大嬸有什麼事情盡可一五一十跟我說。」

  戰戰兢兢的莫大嬸,雖然說的語無倫次,讓總管為之皺眉,但是沐剛依然有耐心地,

  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一堆不著主題的話,什麼寡婦可憐受冤、命在旦夕的,令他一頭霧水。

  「你是要我幫這孩子的母親申冤嗎?」他打斷了莫大嬸的話。只是,這婦人為什麼

  一定要找景春不可?!沐剛的疑心帶著一絲不祥預兆。

  「不……不是。這位小娘子說她……她已經活不成了……」悲傷感慨的莫大嬸流下

  眼淚,終於說出了重點,「她要我對沐景……不!沐少爺說:請他看在兄弟情份上,照

  顧這孩子,對了!她還有個信物……」

  這正是歐陽明月最後的先見之明——如果莫大嬸直接了當說這嬰兒是西平侯沐剛的

  骨肉,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外,還把她當瘋婆子趕出去,含糊其詞堅持找景春的話,一定

  可以引人注意,不管是沐剛還是景春,一見到嬰兒又聽了「兄弟情份」這句話,一定可

  以瞭解。

  乍然色變的沐剛倏地站起身來,厲聲詢問:「她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吃驚的莫大嬸踉蹌倒退一步說出「江秋月」的假名,令沐剛的臉色由慘白變青。

  天?明月?霍然明白的沐剛幾乎捏碎了莫大嬸遞出的信物——那是蒼山特產的大理

  玉石,價格雖然不高卻已經清楚地傳遞了她所要表達的訊息。

  「備馬!」幾欲發狂的沐剛爆出如雷的怒吼,全然不顧違背聖旨的命運,臉色因怒

  氣變成赤紅,他奔出了書房隨即又煞住腳步回望。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這個認知令他閉上雙眼旋即又再睜開,沙啞著聲音吩咐總管

  安頓嬰兒。

  沐剛躍上了馬匹,急急奔出王府往東宮而去。

  躂躂的馬啼聲每一記都重重地踩踐在他的心頭上。

  明月!他的心在吶喊、悲吼……

  ※  ※  ※

  衝冠一怒為紅顏!

  悲、怒相激的沐剛幸好猶未喪失理智,找上了皇太子標,急訴苦衷,馬上便得到支

  持,再派內監向父皇稟報後,皇太子也親身陪著沐剛走了一趟;由驚惶失措的按察司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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