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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張琦緣    


  眼見自己弟兄傷亡慘重,賊首始知情況不妙,遞出了撤退訊號。

  急促的口哨聲響起,埋伏在高處負責掩護的賊伙開始放箭,針對的目標當然是為首的官兵將領。

  「小心!」居高臨下的明月將一切狀況盡收眼底,雖然混亂中沒有人聽得見,她還是忍不住低呼出聲。

  明月看見兩個賊伙放箭射中了為首的軍官,在一團混亂之中,倖存的歹徒趁機逸去。

  「窮寇莫追。」青雲阻止了負傷的年輕軍官欲追擊歹徒的舉動,「將軍的箭傷要緊。」

  「不礙事,沐某食朝廷俸祿,保衛社稷、緝拿匪類是我的本份——可惡的是這些歹徒太過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膽敢在官道行搶……」帶頭的年輕軍官拱手說:「讓你們受驚了,新娘子沒事吧?」

  歐陽青雲這時才想起樹梢上的妹妹,連忙掀起轎簾拿出大紅嫁裳,訕然向軍官說:「非常時刻不得已才……讓您見笑了!」

  星眸劍眉的軍官微揚嘴角道:「金蟬脫殼?」

  青雲回以一笑,拿起了嫁裳與頭巾縱身上樹,向待得不耐煩的明月低囑道:「把衣棠穿好、頭巾蓋上;要做新嫁娘的人不可以再拋頭露面讓人笑話。」

  明月依言行事,整好衣衫蓋上頭巾才小鳥依人地讓哥哥抱下樹來。

  她乖巧地坐入花轎裡,聽見青雲和對方互敘姓名;從對方磊落豪爽的應答中,明月發現救了他們兄妹倆的人居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今皇帝的義子沐剛沐將軍。

  突然肩膀上的箭傷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讓沐剛愈來愈難以忍受;感覺也逐漸遲鈍。

  箭鋒上喂有淬毒!

  這個遲來的發現令眾人心慌,急忙為沐剛切割傷口擠出毒液。

  療傷的過程中,沐剛沒有哼出半聲,他是如此頑強的強撐著,一行人警戒著走到三里外的荒廢廟寺時,精神渙散的沐剛在躍下馬時終於暈厥過去。

  「將軍!」護主心切的隨從連忙接住沐剛,焦慮、擔憂溢於言表。

  「快!快去鎮上請大夫呀!」一個精壯的漢子大吼出聲。

  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要到那裡去請能解毒的高明大夫?

  無法置身事外的歐陽青雲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在下略通醫術,願為沐將軍效犬馬之勞。」

  事態急迫,沐剛的下屬也只有勉強讓他冒險一試。

  「書生,你到底行不行呀!」等著青雲把完脈,在旁急得冒汗的沐剛下屬粗魯問道。

  「箭上餵了蛇毒,」青雲斟酌的沉吟道:「症狀雖然險惡,不過……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青雲拿出隨身攜帶的解毒藥丸遞給了沐剛的貼身侍衛,「將這藥丸加水研開給將軍服下……」

  忠心耿耿的侍從並沒有立刻接過藥丸,反而以懷疑的眼光看著青雲。

  他恍然大悟,「大人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先行嘗試。」

  「得罪了。」大漢臉色稍緩。

  結果不僅歐陽青雲以身試藥,連沐剛大多數的侍衛也自告奮勇以身試藥;讓青雲為他們的忠心大開眼界。

  確定了這位書生對主子並沒有惡意之後,這些征戰沙場的猛漢對青雲極為恭敬,不待吩咐便灑掃四周,並以毯子隔離出內外,好讓明月可以休息。

  青雲不厭其煩地向關心沐剛的下屬們解釋:「箭頭上的蛇毒會使沐將軍發燒畏寒、神智不清和囈語,這兩、三天是關鍵時刻,盡量避免移動他,最好是我再開些袪邪除熱的藥方,你們派人快馬加鞭到城鎮上的藥行去抓藥盡快讓沐將軍服用。」沐剛的下屬如奉聖旨般不敢不從。

  唯一的難題就是明月了——崔家的奴僕膽小逃散,丟下他們兄妹二人不知下落;要是誤了佳期該如何是好?

  事關主子的性命安危,這些忠心的下屬說什麼也不肯讓青雲離開,死命哀求只差沒跪下磕頭——如果歐陽青雲再堅持的話。

  最後是明月輕啟朱唇為眾人解圍,「哥哥,救人要緊……」

  一位又黑又壯的軍官感激地口沫橫飛:「姑娘,你的心地這麼好,一定會嫁到好婆家、嫁個好老公,生個白白胖胖的壯丁……」

  ※  ※  ※

  一燈如豆。

  直到夜幕低垂,簡單梳洗過的明月才由疲憊中開始感覺到真實。

  她是真的要出嫁了,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彷彿是在夢裡;一點真實感也沒有,直到遇見強盜的衝擊才讓她深刻地體會到這一切並不是在作夢。

  「水……」粗啞低微的呻吟由掛毯後逸出——那是沐將軍的下屬為了維護明月閨譽所掛上防嫌用的。

  心地善良的明月毫不考慮地走近沐剛身畔,捧起了他的頸項餵他喝水,「慢慢地喝……」

  神智不清的沐剛體溫高得嚇人,微睜著焦距渙散的雙眼,如獲甘露般地嚥下溫水。

  憔悴病容使得這位叱吒沙場的大將軍顯露了脆弱的神情。

  「娘……」倏然睜大雙眸的沐剛,視線越過了明月低喚道:「娘,我冷……」知道他正陷入高燒所產生的幻覺中,明月不以為意地低柔安慰他,心底只覺得一陣酸楚;照顧他這兩天來,他斷斷續續的囈語所透露的大多是對亡母的思念,讓母親早已過逝的明月心有淒淒焉。

  原來眾人眼中剛毅堅強的男子漢也同時擁有稚子孺慕的心情!

  有些矛盾卻不相悖,反而令她深深感動。

  男人,都像他這樣擁有堅強的外表與深藏的柔情嗎?明月不解。

  明月拿起手巾浸水擰乾溫柔地為他擦拭臉龐、肩頸,好奇地推測他的年齡。

  他幾歲?娶妻生子了嗎?應該是吧!看他的年紀大約有二十四、五歲吧,有稜有角的臉部線條洩露了他嚴肅自製的個性,當他清醒的時候是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是嚴苛的軍旅生涯鍛煉出他強壯健碩的體魄吧。

  明月禁不住想像:當他清醒時,氣宇軒昂、英姿煥發的模樣……

  收回萬馬奔騰的思緒,明月雙頰泛起潮紅;天!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他……只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而且還是在這樣特殊怪異的情況下相逢——再過幾天,她將是崔家新婦,而他依舊是功勳彪炳的大將軍;

  這次的驚險歷程只是兩人生命之中一次微不足道的短暫交集。

  不該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產生好奇心。明月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唯有她未來的夫婿才是她應該關切的人,才是她可以仰望的一片天。

  月明如素呵!又該是一個輾轉反側、失眠的夜了……

  ※  ※  ※

  耽擱了數日,沐剛的毒傷已趨穩定;這時前往崔家報信的傳令兵也快馬回報道:「崔家派人來迎親的行列就快到了,約莫還有半日光景;請歐陽姑娘先做準備。」終於來了!

  好好的一門親事卻發生這麼多波折……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明月有些心慌與畏懼。

  然而「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種傳統的「三從四德」觀念依然束縛著明月,她溫馴地坐上花轎等候;毫無異議的接受眾人為她安排的未知命運。

  已恢復清醒仍微微發燒的沐剛披衣而起,感謝歐陽青雲為他醫治毒傷。

  「能與兄台相逢也算是一種緣份,沐某為剿匪而來,不料卻連累了令妹耽誤佳期,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倉促之間無物可表……就以這塊玉珮為令妹添嫁妝吧!」沐剛解下了腰間所繫的羊脂白玉珮奉上說道。

  精緻的龍鳳浮雕顯示了這塊玉珮價值非凡。

  「太貴重了!」青雲急忙謙辭。

  拗不過沐剛的堅持,青雲最後還是收下了;蓋著頭巾的明月娉娉婷婷地向他萬福道謝。

  自始至終,恢復清醒的沐剛從未見過明月的真面目。

  這一分離,就注定了明月坎坷悲慘的際遇……

  ※  ※  ※

  崔家的僕婦、轎夫一路上疾行趕路,面色凝重得令人擔心。

  花轎一進城門便直奔崔家,大紅燈籠將花團錦簇的喜帳映得紅光燦爛,可是氣氛卻是安靜死寂的詭異。

  緊張不安的明月由媒婆攙扶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花廳;像是在宣告她未來的厄運般,

  悲痛雜亂的哭聲遠遠地由後廂傳來,一聲淒厲過一聲……

  不祥的預感令明月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惡夢!

  這應該是一場惡夢!老天爺呵!

  她未曾謀面的夫婿……竟在花轎進門的時刻斷了氣!

  哭得肝腸寸斷的崔老夫人口口聲聲地喚道:「我狠心的兒!我的心肝啊!」

  震驚麻木的明月在分辨不清的狀況下被婢女除去了嫁棠,被迫換上了素服披麻帶孝。

  「如果不是你這個賤人誤了沖喜的時辰,我的兒子也不會死!」慟失愛子的崔老夫人含淚怨毒地咒罵明月,「你這個掃把星!」

  惡夢!這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惡夢!

  被逼著跪在「丈夫」靈前磕頭謝罪的明月瑟縮發抖,一路上辛苦跋涉,竟然是參加「丈夫」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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