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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琦緣 午後一陣驟雨打濕了燠熱的柏油路面,清洗著人行道上的樹木,蒙塵蔽垢的樹葉綻放出濃淡深淺的綠色光澤,一種令人傷感的喜悅。只有在這種時候,藍彩君才能感覺到,行道樹的確「活著」,活在人為禍害的淫威中。 當植物也有當植物的愁苦吧!她以手支頤怔怔想著,心裡有一點悶。 允濤要和蓓雅訂婚……彩君發現自己痛恨這個想法,他們兩人一點也不相配!允濤是個好人,不該被蓓雅那個……那個小惡魔纏上!彩君忿忿不平地想。 因為下雨的原因,「潘蒂娜」的生意冷清,彩君意興闌珊地為自己泡了杯熱可可暖身,想到蓓雅,再想到己身,不禁自歎自憐。 在外人眼中看來,她藍彩君是天之嬌女,藍鳳笙的掌上明珠。實際上,眾人的另眼相看,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只是令她憎惡、詛咒與生俱來的姓氏。藍彩君的悲慘遭遇肇因於十七年前——歐碧倩那女人踏進藍家大門的那一天起。 落地窗外雨絲飄搖,回憶也像纏綿雨絲般剪不斷、揮不掉,清晰地浮上彩君心頭…… 那一年,她才十二歲,身體剛由女孩蛻變為少女,心理狀況正值敏感階段;雖然沒有母親可以依靠,卻是藍家的小公主。十九歲的勝介哥哥和父親對她唯命是從,同學、朋友和親戚們的孩子更是以彩君馬首是瞻,眾星拱月似地捧著她。 突然蹦出一個繼母和五歲的繼妹蓓雅,對彩君而言是個青天霹靂,打碎了她多愁善感的少女心。勝介大哥看得很開,「父親正值壯年,一個正常男人有他的需要。」他甚至和父親妥協,要求藍鳳笙採取預防措施,不讓年輕的繼母再生育,而父親也答應了。勝介大哥鞏固了他的繼承權。 醜陋的事實接踵發生。原本彩君以為是拖油瓶的蓓雅居然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五歲!五歲!稍加推算,在母親尚未病逝之前,父親就背叛了妻子,在外蓄養這個……這個下賤的女人!得知這個殘酷消息的日子,她記得很清楚:六月二十三日——她的生日舞會的前兩天。為此,彩君歇斯底里地將藍宅鬧得翻天覆地,打破了兩扇窗戶玻璃,摔碎了一隻骨董花瓶,還有大大小小看得到、捉得著的杯盤器皿……她又哭又吼,嚇壞了所有的人。最後還是家庭醫師趕來,叫傭人按住彩君,施打鎮靜劑,才讓她平靜下來。這期間,彩君還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出現嘔吐現象。 從此以後,神經性胃炎就如影隨形糾纏著她,十餘年如一日。 十三歲——不吉利的數字——生日宴會全毀了! 彷彿上天還嫌她不夠悲慘似的,精神科醫生建議藍鳳笙為女兒辦理入院治療,幸好,藍鳳笙瞭解女兒的心情,知道彩君只是一時失控,悍然拒絕了醫生的建議。 然而謠言已經滿天飛,人們在背後議長論短。 「可憐哪!一個漂亮小姐被逼成瘋子了。」 「哎喲!那個姓歐的女人好厲害!簡直強過白雪公主的後母!」 「風塵女郎嘛!總有一、兩招旁門左道的伎倆……」 「真是作孽!」 這些話,彩君並沒有全部聽到,但也夠她受了,恢復正常作息後的彩君不時可以感受到同學、朋友們異樣的眼神,每一個人都似乎正在期待——藍彩君的「精紳病」發作。 綺羅叢中嬌養溺愛了十幾年,藍彩君何曾受過這等挫折?她只知道,自己不再是爸爸「唯一」的寶貝,連哥哥也「背叛」了她,跟「敵人」握手言和。 更別提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千方百計巴結「新夫人」和「新小姐」。 藍彩君的燦爛前景突然分崩離析,她將一切不如意的事全記在歐碧倩母女的帳上。原本就有些小姐脾氣的彩君,性情變得更古怪孤僻,對歐碧倩出言不遜,家裡的僕傭若有什麼不周疏忽之處,她便使性賭氣、拐彎罵人。 歐碧倩忍著不跟繼女計較,倒是藍鳳笙看不過去,說了彩君幾句,反而讓她頓足號哭,鬧個不得安寧。 等過了幾年,她才領悟到自已枉作小人,成全了歐碧倩的賢良名聲時,已經太遲了。 十來歲的千金小姐怎能和經過大風大浪的陰險後母鬥法? 至於藍蓓雅那個小妖怪,彩君簡直恨她入骨。 仗著年幼、可愛和一張甜嘴,蓓雅惡作劇後幾乎不會受罰。她的邪惡「天分」從七歲開始就展露無遺,而且是針對彩君而來。 在彩君的生日宴會上,她將墨水裝在汽球裡,扔黑了彩君同學的白洋裝;拿橡皮圈彈彩君的朋友,讓對方痛得哇哇叫;在茶裡加醋,咖啡中加辣椒醬……彩君的友伴鮮少有沒吃過虧的。 蓓雅唯一對彩君做過的「天大」好事就是,拆散了她和曹子隆的婚姻。彩君嘲諷地想。 滾燙的可可變成微溫,藍彩君一飲而下。 和曹子隆的婚姻是她這輩子所犯的最大錯誤。追根究底起來,也是拜歐碧倩母女所賜! 曹子隆是個不折不扣的投機分子,除了用甜言蜜話哄彩君歡喜外,他有一項最厲害的本領,那就是甘冒大不諱,批評起藍鳳笙的新夫人。 最令彩君窩心的就是,曹子隆公然向外人宣稱——歐碧倩縱女為惡,欺侮姊姊,目無尊長…… 藍彩君身旁並不是沒有知情識趣的護花使者,只是沒有人像曹子隆那樣體貼她的心意,侍奉她如落難公主,只差沒為她表演勇者鬥惡龍、斬巫婆的英雄氣概。 藍蓓雅對他深惡痛絕,整得他叫苦連天、火燒屁股——用一種化學藥劑做的。 沒有人贊同彩君和曹子隆交往,但是這種阻力反而更加深了彩君的決心,交往了六個月後,藍彩君堅決下嫁曹子隆,不幸卻展開了長達兩年的惡夢。 曹子隆是一個賭徒。他賭期貨、賭股票、賭人生——追求彩君也是賭,得罪藍府一家大小只哄得彩君一人歡喜,他孤注一擲,贏了。 而且是大贏特贏。 婚前,他含情脈脈地說:「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誤解我,只要彩君你一個人瞭解我,那就夠了。」 婚後,情愛仍熾,言猶在耳,曹子隆的本性就顯露無遺。以做生意為由,他逼著彩君向父親兄長調度巨款,一筆又一筆填入無底洞。 投資餐廳、代理進口名牌服飾、開發休閒度假中心……每一次血本無歸都有一大堆不得已的理由。然後再透過彩君的奔走借貸,東山再起。 藍彩君望著門外陰霾的天色,打了個冷顫,她不明白,當初自己怎麼會那樣傻? 不!不是她傻,而是他太聰明,深諳藍彩君的心理。平常的日子裡,他對她百依百順、低聲下氣,只有在有所圖謀的關鍵時刻才翻臉無情,最惡毒的武器是「自尊」,指著藍彩君的鼻子罵,「別以為你們姓藍的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仗勢欺人,我曹子隆也有我的自尊心!」 彩君不免錯覺,自己欺凌了丈夫,讓他受了委屈,而不得不以行動來表示歉意——回家向父兄要錢。曹子隆達到目的後會轉怒為喜,甜言蜜語地勾勒出美麗未來,「彩君,我是為了你呀!只要這次能夠成功,揚眉吐氣,我們連本帶利還給你父親。讓他們刮目相看!」 藍彩君在他忽冷忽熱、軟硬兼施的精神壓搾下過了兩年;直到藍蓓雅「解救」了她。 難怪人家說「一物克一物」。蓓雅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薄施脂粉、艷光照人地來送禮物——曹子隆在外的風流韻事,照片、報告、女主角樣樣齊全,還有他拿著彩君向娘家「借」來的資金散漫揮霍的調查報告。 「我想姊姊一向是最爭強好勝的人,沒想到也會有今天?大概是姊夫有我們平常看不著的好處吧?」蓓雅冷嘲熱諷,看著彩君的臉色發白變紅又轉青。 彩君的身體顫抖不已,牙關咬得格格作向,半大說不出話來,任由繼妹「好心」的勸告、寬慰她一番。良久,蓓雅從容告辭,含笑給她最後一擊,「惡馬惡人騎!」聲音低微得像自言自語。 蓓雅的時間拿捏得剛好,走出大門正好看見曹子隆回家,還親熱地對他說:「姊夫,再見。」 她揚長而去,留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的曹子隆面對藍彩君猛然爆發的怒火。 半個月後,藍彩君正式離婚。 往事不堪回首,藍彩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也許,她應該感謝蓓雅的「好意」,可是她辦不到,對歐碧倩母女的恨意,只有隨著時間逐漸加深,而不會消逝——如果沒有她們的話,她不會賭氣嫁給曹子隆,也不會遇人不淑,所有的不幸都是她們母女兩人推波助瀾才發生的。 彩君揮開以往不快的回憶,環目四顧她的城堡——潘蒂娜精品店。這是她離婚後辛苦打下的基業,雖然用的是父親的資金,將本求利也做出了一點成績。由一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蛻變成職業婦女,藍彩君深感驕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