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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曾曉君    


  庫利斯即將返回故里,那麼,自己呢?

  綿亙無垠、牛羊成群的草原景致,以及奇爺爺慈祥的面容,倏匆在呂文繡眼前躍動,彷彿在向她召喚——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庫利斯,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大漠。」呂文繡心底驟然生起一股強烈的思鄉愁緒。她雖是南方人,卻在北方草原成長,幾乎已融入了那兒的習俗文化。她——是屬於那一大片青翠草原的……大地之女吧?

  「繡繡,你也想回大漠?」庫利斯詫異不已。「你不是要尋找失散多年的親人嗎?」

  「當年我年紀太小,不清楚親人的表徵,人海茫茫何處尋訪,我幾乎已放棄了這個奢望。倒是離開回疆快兩年,十分懷念草原上那種悠遊自在的生活,也記掛著奇爺爺。我想,我是屬於那個地方的。在那兒住了十二年,回到江南反而不能適應這裡的生活步調,以及……價值觀。」

  呂文繡這番表白雖是實情,但最重要的征結,卻在於自己對莊嚴的感覺愈來愈令她心慌。小柳說明年春他就要奉母命完婚,難道自己要留下來面對生命中第二次的打擊?她豈料當初為了逃避情傷遠離大漠,而今為了另一段情,又要重返回疆,人生的際遇當真是無常呀。

  最令呂文繡感傷的是,她的感情竟一如她飄泊的命運般坎坷不平,這一切磨難,

  當真是自己的宿命麼?

  「繡繡,可是聽小姐說,大少爺對你頗為心儀,他會同意你離開嗎?」

  「大少爺是何等身份,怎會看上我這卑微孤女,就算他有此意,老夫人也不會答應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這一切都是小姐自己太敏感,沒這回事的。」

  「是這樣嗎?」庫利斯半信半疑。

  每天清晨送他倆上馬時,庫利斯總可以窺見莊嚴眼中難以遮掩的款款深情,繡繡真的察覺不到麼?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庫利斯,這一切都是小姐天真的幻想罷了。我們就這麼說定,明天一道回漠北吧。」

  「如果你堅持回去,我當然很高興歸程多了個伴兒。」

  「明天我們要趕在大少爺清晨跑馬前上路,避免與他照面,免得彼此……尷尬。」

  「你想瞞著他離開莊府?」庫利斯狐疑地審視著呂文繡:心中思緒如潮水般起伏……

  「呃……是的。只不過走了個下人,沒有必要驚動他……」在庫利斯灼灼目光的透視下,呂文繡不由感到心虛,紅著臉不自在地試圖解釋,卻顯得牽強。

  「那,你也要瞞著小姐?」

  「不瞞她怎成?若她知道你要走了,一定會傷心欲絕,拚了命前來阻止。屆時又要害他們手足間產生齟齬呀。」呂文繡無奈地說。

  庫利斯的情緒也霎時變得低落無比,那份無奈與呂文繡一樣深沉。

  生命會找到出口,只是需要時問。他唯有寄望悠悠歲月,能治癒每個人心中的傷痕。

  第九章

  呂文繡離開馬廄,回到彩蝶樓向蝶兒覆命。她向蝶兒謊稱庫利斯並未受到責罰,刻意隱瞞他即將被驅逐的事實。看著蝶兒放心地眉開眼笑,話題不斷繞著庫利斯打轉,呂文繡心裡著實不忍。

  但,庫利斯說得沒錯,他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長痛不如短痛,趁著彼此陷入未深,及早結束這一切,讓傷害減至最低吧。

  自己與莊嚴的情形下也如出一轍?就讓時間撫平心中的創傷,人生原本就荊棘遍地,總是要勇敢地面對困難與挑戰呀。

  想到明天離開後,今生恐將再難與蝶兒相見,呂文繡興起一股依依不捨之情,她想利用這最後一晚,多陪陪可愛善良的三小姐。而莊蝶兒也因庫利斯未受到責罰,

  興奮得神采奕奕,整個晚上巴著呂文繡,要她細述回疆哈薩克草原的生活點滴,彷彿預備將來定居到那塊上地似的。

  好不容易,精力旺盛的蝶兒總算入睡,呂文繡踏出彩蝶樓,才發現四週一片靜寂,似乎所有人都已熄燈就寢。夜——已深了。

  ※※※

  瞥見窗間透出的微光,呂文繡有一絲詫然,是誰點亮自己房中的燈燭?

  是其他僕婦伯她晚歸摸黑,才預先替她留一盞燈吧?就連莊府貼心的下人們,也都令呂文繡難捨離情。

  帶著感恩的心推門而入,卻被房中踞坐的高大身影驚呆了雙眼。

  莊嚴正起身迎向她。呂文繡可以感受他逐漸逼近的壓迫戚,雙腿像被定住般地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的工作這麼辛苦。你每天晚上都得陪蝶兒到三更半夜,才能回房休息嗎?」莊嚴輕鬆地站在她眼前,含笑開口。「看來,我得加你兩倍的薪餉喔。」未了,他又幽默地加上一句。

  「我……我……」呂文繡渾身緊繃,緊張得呼吸困難。清晨擁吻那一幕,又在腦海裡折騰她。

  「你一定累了,我不該打擾你。可是,我又迫下及待地想讓你看一件東西。」莊嚴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消除佳人緊繃的情緒。他知道她還羞於紫金山郊的那一幕忘情深吻。

  「什麼東西?」莊嚴這一招果然奏效,呂文繡總算稍定心神。

  「來,這是我為你選購的狐裘。」莊嚴牽著她的小手走向桌案,指著桌面上的一個精緻大紙盒柔聲說道:「我一整個下午跑遍南京城內大街小巷,才挑中這件狐裘,但願你會喜歡。」

  「狐裘?」呂文繡楞住。

  「是呀,快入冬了,我看你衣裳單薄,不添件冬衣,如何在冷冽的清晨陪我上山跑馬?」

  「這……」明天,她就永遠不再陪他跑馬了呀。

  「打開看看,若你不中意,我再去換一件。」莊嚴將紙盒遞到她面前。

  「不,不用!我不能收這樣貴重的禮物。」呂文繡像被燙著般,忙將雙手藏到背後。

  「阿繡,不准跟我客套,我買都買了,總不能要我拿回去退貨吧?會叫店家笑話我的。」

  「那……那給蝶兒好了。」

  「她的櫥子裡,不知有幾件貂狐大衣啦,她根本不缺冬衣。」

  莊嚴見她遲遲不受,遂自己打開紙盒,將一件雪白的狐裘抖開,展示在呂文繡眼前。光看那柔細滑膩的毛皮,也知道價值不菲。

  「你瞧,純白狐裘配你最合適。」莊嚴覺得白色的純潔搭配不食人間煙火的呂文繡,更能襯托她的清麗出塵。

  「我……我還是不能收。」內心雖是感動莫名,但呂文繡依舊回絕,只因她還不起這份人情呀。

  「阿繡,你再推辭我可要生氣嘍。」莊嚴故意拉下臉孔佯怒。

  「我……我收了,也用下上了呀!」他沉臉的樣子總是教人心慌,呂文繡一下小心就說溜嘴。

  「用不上?為什麼?」莊嚴這下真的板起臉了。

  「因為……我明天起,不能再……再陪你跑馬……」呂文繡怯怯回答。她知道莊嚴的「問句」絕不容人打馬虎眼欺瞞,只得坦誠以告。

  「為——什麼?」莊嚴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怒火,冷硬地一字宇吐出。

  呂文繡內心長歎一聲!原本想悄然離去,避免再生波折,誰知他竟深夜等在自己房中,彷彿鬼使神差般。難道這是老天爺的安排,點醒她不能忘恩負義,一走了之?畢竟莊嚴容留她大半年,若是不告而別,豈非太不知感恩。

  也罷,就趁這個機會向他辭行,自己才能走得心安,無憾。

  「明天一早,我打算跟庫利斯回漠北。」仰起螓首,呂文繡堅定地向他告白。

  莊嚴有一剎那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說什麼?」他再確認一次。

  「明天,我要跟庫利斯一道回漠北。」呂文繡輕聲復誦,語氣更加堅定。

  莊嚴的臉色倏地轉成青煞,突如其來的震撼及怒氣,擊垮了一向沉著的他。早晨郊道上的纏綿記憶猶新,豈料一轉眼,整個世界似乎支離破碎。他難以置信家財萬貫的豪門世家竟比不過一個貧困的異族小子,原本以為女人終究會選擇富貴榮華,看來是自己誤解了愛的真諦。

  錯走一著棋,落得全盤皆輸!莊嚴悔恨不已,不該自視太高,誤以為能與一無所有的庫利斯互爭長短,而貿然將他留下,現在該如何挽回頹勢?

  不服輸的剛強脾氣,驅策著莊嚴不計一切後果地將自己心愛的女人留下,他的腦子迅速思考著對策……

  「阿嚴……」看他僵著臉久久不語,呂文繡深感不安。

  「為什麼突然做出這個決定?」莊嚴鎮定的口吻,反而令人有一股更深沉的懼意,呂文繡的心涼了半截。

  「呃,你也知道,我原本就住在回疆,來江南是為了尋親。但……總之,我已放棄尋親的念頭……」呂文繡困難地解釋著。「庫利靳是我在回疆的朋友,他明天要返回故里,我想路上有個伴,所以……」

  「所以你要與他一起回大漠是嗎?」莊嚴冷然打斷她。「你終於坦承他是你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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