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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茱蒂·德佛奧    


  這次她停下來是因為傑明躍過桌子,一手摀住她的嘴。她咬了他的小指一下,使他嚇了一跳而放開她。

  「他的手臂圈住了我,」小裘大聲說道。「我就算死--也了無遺憾!」

  「你若不閉嘴就會死得很難看,」傑明說道。「你從哪裡學來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不,別告訴我,就算你不在乎我的感受,好歹也要想想你把裴玲嚇壞了。」

  小裘偏個頭,看到姊姊那美麗的臉因開心而顯得紅潤。大家都以為裴玲正如她的外表那樣單純無邪,事實上,小裘對姊姊非常坦白,常常把自己的胡作非為告訴她。

  「出去--」傑明揮手示意屋內的每個人。「不准再調侃我了。告訴我,小妹,當我沒在這裡讓你消遣時,你都做什麼樣的娛樂?」

  小裘不假思索就說:「家裡悶死了,只有父親和艾德--」她的手飛快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好一晌,破舊的屋子裡一片靜默,好像每個人曾經忘了兩天前才辦過兩個葬禮。嚴格說來,這戶人家正在哀悼孟家的大家長及長子的驟逝。但長子艾德形同外人,而父親長期把自己關在頂樓的房間,要他們哀悼很少見到面或是並不懷念的人著實不易, 

  「是的,」傑明冷靜地說道。「我們該記起正事。」他繞過桌子,送裴玲回房間。

  幾分鐘後,傑明和裴玲單獨在房間裡。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傑明站在窄小的窗戶前問道,伸手撥落了一塊石頭。幾年前--當他離家時--石壁裡的鉛管被抽出賣掉,因此水直接滲入石壁,使得石壁呈現斑駁的現象。

  他轉過身,看到妹妹平靜地坐在椅子上,那張椅子比較適合放在佃農的茅舍裡,而非家道中落的望族。「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傑明再次問道。

  裴玲並沒有說出她預先擬妥的解釋,而是實話實說。「因為自尊心。」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微笑說:「就是現在使你的胃翻攪、令你額頭冒汗的自尊心,告訴我,你正在把玩父親給你的匕首嗎?」

  起初傑明不知道裴玲在講什麼,但隨即就發覺自己確實握著父親很久以前送給他的匕首。刀柄鑲嵌的寶石早在數年前就用玻璃取代,但是如果把匕首放在陽光下,就會發現把手上仍覆著一層黃金。

  傑明笑笑。「我居然忘了你是多麼瞭解我。」他在裴玲腳邊的座墊坐下來,把頭靠在她的膝上,愉悅地閉上眼睛,讓她撫摸他的頭髮。

  「我從未見過比你美麗的女人。」傑明柔聲說道。

  「我們是雙胞胎,你那樣說豈不是在讚美自己?」

  他親吻她的手。「我又老又醜,而你的美卻從未被歲月碰過。」

  「沒被碰過倒是真的。」她拿自己的處女之身開玩笑。

  但傑明並沒有笑,只把手舉到她的面前。

  「沒有用的,」她笑著說道,抓住他的手。「我什麼都看不到,沒有人會娶一個瞎子當老婆。我對這個世界一點貢獻也沒有,倒不如當年出生時就夭折。」

  傑明猛然站起的激烈反應令裴玲大吃一驚。「喔,傑明,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話太欠考慮了。求求你,再坐下來,讓我碰到你,求求你。」

  傑明坐了下來,但是他的心因罪惡感而劇烈地跳著。他和裴玲是雙胞胎,但是他比她巨大,因此花了好幾個小時才生出來。當裴玲好不容易得以產下時,臍帶纏住她的頸部,並且很快就被發現失明。接生婆說這都是傑明的錯,因為他花那麼久的時間才生下來,因此傑明始終感到內疚不已。

  傑明和他這位漂亮的妹妹一直很親近,從未對她失去耐性或厭倦與她為伴。他在各方面協助她,鼓勵她爬樹、爬山,甚至還讓她單獨騎馬。

  只有大哥艾德對傑明這樣愛護裴玲的行為不以為然。每當有人稱讚傑明多麼體貼,願意放棄和朋友玩耍的時間來帶他失明的妹妹去採莓果時,艾德總是說:「他偷走她的視力,不是嗎?他為什麼不竭盡所能,把視力還給她?」

  傑明深吸口氣,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因為自尊。「艾德做了什麼?」他把思緒帶回現今,但罪惡感仍壓在他的心頭上。

  「你必須停止自責。」裴玲說道,雙手拉著傑明濃密的黑髮,使他抬起頭看著她,傑明很難相信那雙美麗的藍眸居然什麼都看不見。

  「如果你用憐憫的表情看著我,我會使你變成禿頭。」裴玲說道,更用力拉他的頭髮。

  「哎喲!」裴玲放開他的頭髮時,他笑了起來,然後執起她的手親吻著。「我忍不住會有罪惡感,因為我太瞭解父親和艾德的為人。」

  「是的,」裴玲黯然地說道。「父親的頭從來不會從書堆裡抬起,而艾德是隻豬玀,村裡沒有一位少女能免受其害。他之所以早死是因為惡魔太喜歡他,想把他永遠留在身邊。」

  傑明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幾個月來,我好想念你。」

  「是好幾年,親愛的哥哥。」

  「為什麼女人總是記得最不重要的細節呢?」

  裴玲擰他的耳朵,使他痛得大叫。「現在,不准再說你們女人怎樣,而是把你所接下的工作告訴我。」

  「你的心腸多好呀!使護送富有繼承人的工作變成騎士的神聖任務。」

  「因為那是你的工作。奇怪,你和艾德怎會是兄弟呢?」

  「他是在爸媽結婚五個月後出生的,令我有時不禁猜想他的生父是誰。」傑明譏諷地說道。

  若換作是別人這樣說,裴玲一定會為早已精神恍惚的母親辯護。「我曾問過母親那個問題。」 

  傑明大吃一驚。「她怎麼回答?」

  「她揮揮手,說:『那年夏天有那麼多英俊的男士追我,我根本記不得是哪一個。」傑明的第一個反應是憤怒,但他太瞭解母親了,以至於無法對她發怒,他放鬆了自己,微微一笑。「如果母親的娘家發現她懷孕了,還有誰會比父親更適合娶她?我可以想像祖母對他說:『兒子,把書放下,你該去結婚了。』」

  「你想,他在新婚之夜仍然讀個不停嗎?喔,傑明,你想我們會不會是……」裴玲的眼睛大睜。

  「就算是學者有時候也會放下書本。更何況,我們和堂兄妹們都非常相像,而小裘根本就是父親的翻版。」

  「說的也是,」裴玲說道。「原來,你也想過這一點?」

  「一、兩次。」

  「我看每次艾德把你推到馬糞堆裡,或是把你綁在樹上然後棄之不顧,或是破壞你的私有物品時,你都會這樣想吧?」

  「或是每當他罵你的時候,」傑明柔聲說道,然後眨眨眼。「或是當他想把你嫁給歐亨利時。」 

  裴玲不由得發起牢騷。「亨利仍在跟母親提親。」

  「他這個人有沒有頭腦啊?」

  「大概是沒有。」裴玲冷冷地說道,不想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失望。從來沒有門當戶對的人來向她求婚過。「求求你,別再提艾德以及他如何敗光我們少得可憐的家產,而且絕對不要再提歐亨利!說說你的那位女繼承人。」

  傑明原想抗議,最後還是閉上嘴。「他的」女繼承人和他那位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哥哥」有很大的關係。當傑明遠離家園,奮不顧身地為女王效忠作戰時,艾德變賣所有的家產,以便有好馬可騎(結果他弄斷馬的腿或脖子)、有華服可穿(結果他弄丟或是弄壞),以及永無止盡的賭博(當然,每賭必輸)。 

  當艾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孟家破產時,父親居然把自己關在頂樓的房間裡撰寫世界史。他幾乎不吃不睡,不見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說話,僅夜以繼日地寫作。當裴玲和小裘杷艾德揮霍無度的行為--包括變賣土地以償還債務的惡行--告訴父親時,他居然回答:「我能怎麼辦?反正那將來都會是艾德的財產,所以他要怎麼做都可以。我必須在有生之年完成這本書。」

  但是一場熱病奪走艾德和父親的性命。他們只撐了一天,第二天就死了。

  傑明返回奔喪時,發現原本收入尚可的家現在竟然無法維持生計。除了現在所住的房子以外,所有的土地早就被賣掉了。莊園、農地和所有佃農所住的茅舍都在前一年被賣掉了。,

  數天來,傑明怒不可遏。「他要你們怎麼過活?沒有租金,沒有穀物,他要你們吃什麼?」

  「當然是用他贏來的錢,他總是說他『下次』一定會贏。」小裘答道,她看起來既早熟又令人心碎地年輕。她對傑明揚起眉毛。「也許你應該少對那些無法改變的事大吼大叫,而就你僅剩的想想辦法吧!」她朝裴玲的方向投以竟味深長的一瞥。

  小裘的意思是,沒有人會想娶失明的女人,不論她有多麼漂亮或甚至有多麼豐厚的嫁妝。供養裴玲永遠是傑明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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