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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珍·安·克蘭茲    


  浩華繼續用迷人的眼眸凝視她片刻,然後微笑地轉開視線。「別再談薇妮和麥先生了。他們是很特別的一對,但他們的奇怪行業與我們無關。」

  他的注意力再度轉向街景時,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覺得像是從無形的羅網裡被釋放出來。她收拾紛亂的思緒,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雖然浩華的態度看似冷淡、滿不在乎,她並不全然相信使他告知薇妮、他來到倫敦的好奇心這麼容易就被滿足了。

  浩華無疑對薇妮深感興趣。她告訴自己應該感到慶幸,因為他對舊識的興趣在她計劃的關鍵時刻正好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她還是感到不安,總覺得自己像是疏漏了什麼。

  她仔細觀察他,端詳他若有所思的出神表情。從他覺得必須超越單純的替人催眠治療,進而對催眠術進行廣泛的研究開始,他就常常獨自冥想,渾然忘我。這種令人不安的冷漠和沈默近來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突然之間,對男性的敏銳直覺讓她恍然大悟,頓時豁然開朗。

  「你接受雷夫人的午茶邀請,是因為你想查明她的催眠技巧是否變得和你一樣高明。」她平靜地說。「就是這麼回事,對不對?你非要知道不可。在經過這些年後,她的催眠造詣是否與你不相上下,她是否得知了什麼你所沒有發現的東西。」

  浩華微微一僵,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身體反應證實了她的推斷。他以驚人的速度轉向她,她發現自己墜入他眸光的無底深淵。

  他什麼都沒說,她卻像是被符咒鎮住一般動彈不得。這會兒就算馬車著了火,她也無法移動。驚慌席捲了她,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計劃,她慌亂地心想。他不可能發現她的計謀,她一直非常、非常小心。

  浩華露出微笑,解除了小小的符咒。

  「了不起,親愛的,」他說。「你和往常一樣富有洞察力。要知道,連我自己都不完全瞭解我對薇妮的好奇心。直到今日久別重逢,我才明白我確實被迫查明她有沒有充分發揮催眠師的潛能。要知道,她對催眠極有天分。多年前她還是年輕女孩時,我就看出來了。當時我就確定假以時日和練習,她的技巧就會臻於完美。」

  瑟蕾深吸口氣,恢復了勇氣。「也許你懷疑她的技巧比你更勝一籌?」

  他遲疑一下。「也許吧!」

  「那是不可能的。」她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人比你更高明,連麥斯默本人必定都要對你的才能敬畏三分。」

  浩華低聲輕笑。「謝謝你的看法,親愛的。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恐怕不大可能知道麥斯默對我的技巧佩服到什麼程度。」

  「可惜他在幾年前去世,無緣見識你的本領。但我向你保證,他一定會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更可能是既羨慕又嫉妒。至於雷夫人,你不用擔心,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她顯然寧願捨棄她可能擁有的天賦,投入另一項行業。」

  「看來確實是如此。」他輕拍她的手背。「你總是能使我的情緒高昂,親愛的。我發誓,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露出微笑,容許自己略微放鬆。但她不敢完全鬆懈戒備,她要做的事太過重要,大意不得。她以前也冒過險,但這次的計劃空前危險。

  再危險也值得,她向自己保證。如果一切照計劃發展,獲利將可以再次改變她的命運。她將有可能躋身上流社會,夙願也將得以如償。

  ☆  ☆  ☆

  浩華是她唯一的絆腳石。她千萬不可以低估他,她心想。

  「今天絕對是我與昔日舊識異地相逢的日子。」薇妮說。「先是在蓓爾美街不期而遇,接著是賀浩華登門拜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對這兩個舊識的評價截然不同。」

  他們並肩坐在人造廢墟的石凳上。建築師無疑是想使這有著典雅石柱和迷人殘垣的哥德式建築成為人們沈思冥想的地方,但他錯在把它建在遼闊公園的荒僻地段,因此它從不曾引起民眾的興趣。畢竟,上流社會人士到公園來是看人和被看,不是來尋求隱密和清靜的。

  幾年前拓斌在散步時無意中發現這座廢墟,從此把它當成他的私人靜思處。薇妮知道他只帶過她一個人來這裡。

  他在這裡和她做過愛。回憶湧現,撩起在結識拓斌前、她作夢也想不到能夠體驗的激情。她和他的關係一點也不單純,她心想。他是她認識的男人中最令人生氣的男人,也是她見過最令人興奮的男人。只是和他並肩坐在這裡就令她春心蕩漾。

  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他們混合公事與激情的複雜關係。但她知道,與麥拓斌過從甚密後,她的人生就此不同。

  「另一個舊識是誰?」拓斌問。

  她小題大作地整理裙子,換取時間釐清思緒。

  「說來話長。」最後她說。

  「我不趕時間。」

  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憑她現在對拓斌的瞭解,她知道他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除了是她見過最令人生氣又最令人興奮的男人之外,他的專注、堅毅和固執也是無人能及。

  她最好趕快開始說明,否則他們沒有人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你可能記得我提過在北部發生了一起不幸事件。」

  「記得。」

  「下午我在蓓爾美街瞥見的男人和那起事件有關,他名叫裴奧世。我回家遲了是因為看到那個可怕的傢伙使我有點兒驚慌失措,我繞進一家茶館喝茶壓驚。」

  「說說這個裴奧世的事。」

  「總而言之,他指控我害死他的妻子,」她停頓一下。「他說的或許沒錯。」

  拓斌沈默片刻,思索那句直言不諱的陳述。他傾身向前,把前臂擱在大腿上,兩隻大手在兩膝之間鬆鬆相握。他凝視著廢墟週遭蔓生的雜草。

  「他歸咎於你的催眠治療?」他問。

  「是的。」

  「啊!」

  她渾身一僵。「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說明了你兩年前為什麼改行做別的事來養活自己和敏玲。你擔心你的催眠術造成了傷害。」

  另一陣沈默,這次的時間比上次久。

  薇妮長聲歎息。「難怪你會從事密探這一行,你擁有過人的推理能力。」

  「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他說。

  「裴奧世的妻子潔絲曾經是我的客戶,她來找我治療神經方面的毛病。」她停頓一下。「潔絲看起來很討人喜歡,長相標緻,身材略高,舉止高雅。像她那種家境富裕的淑女往往神經過敏,很容易罹患憂鬱症和輕微的女性歇斯底里症。」

  他點頭。「聽說過。」

  「我很快就看出潔絲的情況比預料中嚴重,但她不願意讓我催眠她。」

  「如果不願意被催眠,那她為什麼找你治療?」

  「也許是因為她覺得沒有其他地方可求助。她只來找過我三次,每一次都很焦躁不安。頭兩次,她仔細詢問我催眠恍惚狀態的性質。」

  「她害怕受人控制?」

  「不盡然。潔絲似乎比較擔心她會在恍惚狀態下,無意中透露個人隱私,事後卻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我向她保證,我會把她在恍惚狀態下說的話一字不差地重複給她聽。但我覺得她並不完全相信我能守口如瓶。」

  「她不瞭解你。」

  薇妮微微一笑。「多謝恭維,拓斌。」

  他聳聳肩。「我說的是實話,我會放心告訴你,我最不為人知的秘密。事實上,我已經不只一次那樣做了。」

  「彼此、彼此。」她端詳他寬肩的線條。拓斌有時傲慢、固執得令人難以置信,但你絕對可以把性命托付給他。「我想我們這會兒就在那樣做。」

  他點頭。「說下去。」

  「好,就像我說過的,我得到的印象是,裴潔絲雖然很擔心被催眠,但又覺得別無選擇。」

  「走投無路的女人。」

  「對。」薇妮停頓一下,回想潔絲最後那次就診的情形。「但沒有灰心喪志。」

  拓斌瞥向她,眼裡閃過一抹驚訝。「她沒有罹患憂鬱症,對不對?」

  「我當時認為沒有。就像我說過的,她頭兩次就診時,我們討論催眠的治療性質。我盡力詳細說明時,她就在我的書桌前面走來走去。」

  拓斌鬆開雙手,挺直腰桿,開始心不在焉地按摩左大腿。「聽來裴潔絲是真的有心尋求治療她神經疾病的方法,但她顯然根本不相信催眠術。我可以瞭解她的左右為難。」

  「我很清楚你看不起催眠術,你認為用催眠術治病的人都是庸醫和騙子,對不對?」

  「不盡然。」他平和地說。「我相信有些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被催眠。但我不認為有哪個催眠師能夠把他或她的意志強加在我這種人身上。」

  她看他按摩幾個月前中彈的大腿,他堅決不肯讓她用催眠術來減輕他經常忍受的疼痛。

  「胡說!」她俐落地說。「其實你是害怕被我催眠,所以寧願忍受傷口的不適,也不願嘗試催眠治療。別否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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