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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雪蛙 對於未來,他們不敢做任何設想,只是像縮頭烏龜般,耽溺於目前的和樂。 杜瑄兒那偶爾會展現的機靈與頑皮,總會讓趙湍歸看得有些癡了。 「就怕玉容知道後,會提刀將我們兩人給砍了。」快速收拾心緒,趙湍歸笑道。 「反正到那時『木已成舟』,玉容又能奈何,大不了到時我再作一首曲譜送他嘛。」杜瑄兒低頭斟酒,眼中的悲涼一閃而逝。 「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眨了眨眼,杜瑄兒將盛滿「仙人醉」的酒杯遞給趙湍歸,復又輕聲吟唱:「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前些時日她與玉容合力新譜此曲,經由她柔柔輕輕的嗓音詮釋,少了豪氣,卻多了份悠遠與淡然。 「好個但願長醉不願醒!」趙湍歸豪邁地大笑,接過酒,與杜瑄兒乾杯,一飲而盡。 是了,即使這些時日來的生活平順和樂,但隱隱的暗流,卻令人不安。 每當玉容來時,他們會在倚梅院或木墀園談天話地,而瑄兒也總會體貼地讓他與玉容有時間獨處。 就某方面來說,他們是在利用瑄兒對外闢謠,她也相當配合,甚至連喜兒都不知道他們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只是很天真地慶幸道:「姑爺和小姐的感情變好了。」 就在瑄兒以行動為他們設想的同時,他也常常為瑄兒那偶爾會流露出的徬徨與傷懷心疼,而玉容則只是冷眼旁觀,不置一辭。 記得不久前的一日,玉容前來王府,而他恰巧有事外出,並於玉容到來後不久隨即回轉,正巧看到瑄兒在摘采枝頭等不及冬至便迫不及待綻開的白梅,將花瓣一片片地拔置於手心。而後將堆疊的花瓣灑向空中,在瓣雨中翩翩旋舞恍若仙子。 「飛羽飾瓔珞,急旋身形姣。惜此共無聊,寧作機緣巧。花綻遲一季,蝶舞旬未了。醉逝東風夢,歸落奈何橋……」 清亮的嗓音幽幽地吟唱哀涼的樂調,最吸引人的,卻是她臉上的幾許晶瑩燦光。 玉容就站在倚梅院的門口,神色複雜地望著毫不知道有人到來、猶恣意放縱情緒的瑄兒。 而他卻也靜立在幾步之遙,看著玉容的專注與瑄兒那旋舞出的傷懷。 平靜的表相背後,卻是三人皆無法說出口的煎熬。 夜夜同榻,可真能異夢? 玉容有時望向他的眼光中,有著明白的擔憂,卻從沒有問出口,他只會隨著趙湍歸望向杜瑄兒的眼光,默默任由心疼。 心思複雜翻轉,在杜瑄兒略帶哀愁的眼波中失神,催眠似地任一杯杯黃湯下肚。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杜瑄兒輕聲吟哦,看見已被酒力催發藥效的趙湍歸,一滴淚滑下眉睫。 過了今夜,一切將再不相同,她知道,她背棄了悟緩對她的信任,他決計不會原諒她! 但是她已別無選擇,現在她只能祈求上天,成全她的一片癡心。 對也好,錯也罷,她只是個深愛他的平凡女子,擁有最平凡的私心,只願上天成全呵! 酒精催發了藥力,蕩漾出氣氛的旖旎,杜瑄兒靠入趙湍歸懷裡,摟著他的頸子,輕輕地在他因酒與藥力而佈滿紅潮的頰上一吻,然後碎碎細細地吻向他的唇,他的頸……猛地,趙湍歸抱起杜瑄兒向內房行去。 微弱搖曳的燭光,靜靜地映在攏起的床帳上…… 過了今夜,一切終將不同呵! ΩΩΩΩΩ 「金風細細,夜夜梧桐墜。」低身欲拾起一片早已枯黃、被風吹至曲橋的落地梧桐,怎奈突然一陣暈眩,導致步履不穩。 「小姐!」喜兒嚇了一大跳,連忙攙扶住差點跌倒的杜瑄兒,嘴上還不斷叨唸著:「都叫小姐小心一點了嘛!妳最近身體那麼虛弱,哪裡禁得起這些突然的動作啊。」 「喜兒,我沒那麼嬌弱。」杜瑄兒被喜兒嘟嘟嚷嚷的叨唸惹出了笑意。 「是啊,以前的小姐可沒有這麼嬌弱。但是自從嫁入趙王府後,身子就愈來愈糟!」 「喜兒,別亂說話!」杜瑄兒一聽到喜兒極端不滿的語氣,愀然變臉。 「我哪有亂說話,小姐妳如此金枝玉葉,在杜府受盡呵寵,為何甘願要在趙王府裡受委屈?喜兒為小姐感到不平啊!」 「喜兒,妳再說我可要生氣了。」杜瑄兒對喜兒的口沒遮攔有些動怒,泰半也是因為擔心若有下人到來,一旦聽到喜兒的話,難保日後對喜兒有所不利。 而喜兒卻猶似堆了滿腹牢騷,終於溢出了臨界點,因此一開口抱怨就停不下來。 「為什麼不准喜兒抱怨?要我說,這趙王府裡沒有一個好人,大夫人皮裡陽秋,只會用權勢迫人;老爺又不太主事,任憑夫人作威作福;二夫人權利薰心,奸險苛酷,還聽說三夫人的死因與她脫不了干係;二公子私德不修,淫佚好色;二少夫人尖酸刻薄,心胸褊狹;三公子懦弱無用,貪懶怕事;姑爺又冷血薄倖。小姐,他們不值得妳傾盡心力對待啊!」 「難道喜兒有說錯嗎?自從那一夜過後,姑爺可曾向小姐問聲好過?小姐終日鬱鬱,姑爺可曾付出些許關懷過?小姐身體不適,姑爺可曾為小姐吩咐補品過?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好,偏偏姑爺就連做個樣子也不願意!那可是小姐的初夜啊,之後姑爺卻連聲憐惜問候也沒有。我就是不明白,為何我們心中的珍寶,竟只得到姑爺這樣糟蹋的對待?我就是不明白,為何我們竭盡心力捧在掌心守護,就怕有些微閃失的玉人兒,來到趙府卻會落得這般消瘦憔悴?姑爺根本不懂得小姐的好,根本不懂得如何疼惜小姐、保護小姐,他不配擁有小姐的一片癡心!」 喜兒一想到小姐的苦處與委屈,不禁悲從中來,為杜瑄兒心疼的淚水一顆顆順勢落下,也因為說到傷心悲憤處,使得情緒太過激動,因而沒有注意到杜瑄兒的異常。 「喜兒,別再說了。」喜兒的憤懣話語牽動杜瑄兒的心傷,思緒又轉到初經人事後的那個早晨,趙湍歸怒不可遏的眼神、控訴的傷人言語,以及絕然而去的背影…… 為什麼他從不分給她一個溫存、瞭解的笑容,就算只是施捨也好? 為什麼他從不讓她在他心上駐足半分? 她知道自己總是過於奢求。 她知道這場情愛賭局,從一開始她便注定是輸家,卻仍舊執意下場。 她知道自己仍是不夠堅強,提得起,卻放不下…… 她的頭好昏、好重、好痛,為什麼喜兒仍可以這樣義憤填膺,卻活力十足的叨叨唸唸呢? 可知她已經無法支撐這副軟弱無力的軀體了。 「我不願再看到小姐這般難受了,趙家人不懂得珍惜小姐,我們就回杜府,老爺一定也捨不得小姐這般……小姐!」兀自為自家小姐抱不平的喜兒,終於注意到杜瑄兒的不對勁,趕忙攙扶住搖搖欲墜的人兒。 「小姐,妳還好吧?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注意到小姐的不適。」從沒見過小姐這般虛弱的樣子,喜兒一時慌了手腳,淚落得更急了。 「小姐,妳撐著點,我馬上差人去找大夫。」將杜瑄兒扶持到悠然亭中的石椅上坐下,喜兒慌慌張張的欲跑開喚人,卻讓杜瑄兒軟軟地扣住了手。 「喜兒,別再說這些話了,知道嗎?」氣若游絲的言語,仍舊是為她而出的掛懷。 小姐擔心她日後的處境,她怎會不知,只是小姐何時才能多為自己著想,多愛惜自己一些? 小姐怎就不懂,她多為小姐心疼?怎就不懂,她為小姐的擔憂一如小姐為她? 看著小姐盈滿乞求的眼神,她怎麼也想不通,明明是天之驕女,為何主子仍總要事事退讓,連對她這個奴婢也是如此放下身段! 「喜兒……」 攙扶住杜瑄兒癱軟的身子,喜兒闌干滿面,慌亂應許:「是,小姐,喜兒不說了,喜兒不說了,只要妳別再嚇喜兒啊!嗚……我不會再多嘴了,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妳別昏啊!我馬上去叫大夫,嗚,撐著點啊,小姐……」 ΩΩΩΩΩ 趙王府前院迴廊上,歐陽珣攔住正欲往養心齋行去的趙湍歸。 「玉容,什麼時候來到這兒的,怎不事先差人通報一聲?」趙湍歸微訝。 「事先差人通報,你還會在嗎?」歐陽珣諷道。 「怎會這樣說?我最近是忙了些,也許疏忽了你,我道歉便是,你又何必出言來諷刺我呢?」趙湍歸陪笑著。 雖然不願承認,但歐陽珣的疑慮卻是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