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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玄小佛 「蝶兮,姨父本來沒臉見你的,我──」 「姨父,真的不再提這件事了。」 崔蝶兮還是對陳致先十分恭敬。 「其他的我都忘了,我只記得你是我姨父。」 如果不是錢太迷人,陳致先真的是不想傷害這個女孩的,活了大半輩子,他還不能理解,世界上,有崔蝶兮這麼柔善的女孩。 「蝶兮,那筆錢我會──」 「以後再說吧。」 崔蝶兮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等陸寒願意回來的時候,再談這個問題──」 姨媽眼淚沒了。她是多麼希望,那個陸寒根本不要存在這個世界。 「真不識好歹,請神都沒這麼難。」 「姨媽──」 看到崔蝶兮臉色不對了,陳致先用手肘撞了撞老婆。 「蝶兮,再去試試,要不要我們出面?」 「沒有用的。」 「唉!」 陳致先表示遺憾地歎了口氣。 「你別難過,我想,她總會認你這個姐姐的,哦!對了──」 陳致先做出突然想起狀。 「你爸爸的那些產業,你是不是要自己出面去主持?──經過這件事,我想──你大概也不信任你這個姨父了。」 「姨父──」 崔蝶兮無邪地望著陳致先。 「目前,還是偏勞姨父代管,我什麼都不懂,一下子去接手,我會慌掉。」這是陳致先夫婦要的答案。 陳致先做出為難狀。 終於,他在為難中,勉為其難地繼續接受崔蝶兮單純腦袋的托付。 離開了崔家,才出大門,陳致先夫婦坐在車裡的臉,都恢復了春風滿面。陳致先握著方向盤,笑著搖頭。 「你姐姐真會生,能生出這麼沒腦筋的女孩。」 「有腦筋崔家的企業能任你這樣搞?」 陳致先有些遺憾地看了太太一眼。 「再沒腦筋,你姐夫的東西,終究還是要回到崔蝶兮身上去的。所以,我倒要動點腦筋了。」 陳致先太太眼睛睜大了。 「吞沒?」 「看你用的字眼有多難聽。」 陳致先不滿意地瞅著太太。 「在沒回到崔蝶兮身邊前,我利用這些東西滾一些到我口袋。」 「講明白點嘛。」 望著前方,陳致先嘴角全是前途美夢的燦爛笑意。 「期貨,我已經準備周全了。」 睡前,羅開程的習慣是在書房裡坐個把鐘頭,清理腦子,應付第二天。 家裡人都知道他這個習慣,這時候,誰都不敢來打擾他。 沉思中,羅勁白進來了。 羅勁白一句話不說,坐到父親對面。 羅開程根本當這間書房,沒兒子這個人。 他繼續沉思。 起碼,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羅勁白坐了好一會兒,先開口了。 「爸爸──從那件事以後,我們像陌生人。」 羅開程沒有接觸兒子的眼光。 他抽著煙,炯亮、精明的目光,透向天花板。 「我並不以為你把這件事處理得漂亮。」 目光由天花板拉下來了,但,羅開程還是看都不看兒子一眼。 「你認為我會讚賞你?」 「爸爸──」 「還是等著我說,謝謝你?」 「爸爸──」 羅開程的目光終於接觸兒子了。 「告訴你,我不感激你!」 羅開程的目光,凌厲地射在兒子臉上。 「我對你失望,你用你那套三十年前我就耍掉的狗屁觀念跟伎倆,叫我這個做父親的很失望!」 書房門雖然是關的;但,書房外的人,依稀能聽聞羅開程在咆哮。 「你命好,因為有我這個老子:而你知道你老子憑什麼叫你一生下來就命好嗎?」羅開程在怒發他的成功。那些用血、用汗、用無比精密的心計得來的成功。「生下來,你吃最好的奶粉、上幼稚園、你有保姆接送、唸書到學校、私家車開到門口。羅勁白!你以為一個頭腦簡單的律師,可以這樣養兒子嗎!」 臉是絳紅的,羅開程指著兒子。 我光腳上學,便當蓋子永遠不敢當著同學面拿開,因為除了蘿蔔乾,就是蘸醬油的白豆腐。」 絳紅的臉,還是絳紅,只是,羅開程的手指放下了,他頹然地坐進椅子裡。「我痛恨你像我父親──那種人,不適合生存。現在我痛恨你,因為,十年後,離開了鬥志的年齡,你就萎縮了,你只是個收支平衡的小律師,你的兒女,當然不會光腳上學,便當蓋子也不需要遮掩,但,他們不會走進上流社會,因為他們的老子是你。」羅勁白被羅開程講得啞口無言。 並非羅開程感動了他,修改了他的思想。 而是,羅勁白第一次真正認識父親心機沉重的來由,可是,羅勁白沒有同情父親。他搜索著腦子,他要回復一些話給他的父親,但,此刻,他念的書都不見了,他的理想,正直被他父親打到一邊。 不過,羅勁白鎮定地站著,屬於他的人生觀,被他父親打傷的人生觀,羅勁白一樣樣、一條條,重新清理,讓它們站起來。 頹坐在椅子裡的羅開程,疲乏地勾直望著一動也不動的兒子。 「──做我的兒子,別做你祖父的孫子。」 一種不屈服,不贊同,不妥協的歉意,由羅勁白不動的臉神裡,緩緩上升。「對不起,爸爸──」 頹然的羅開程神色好些了。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兒子。」 「不。」 羅勁白堅毅地,不忍地,難以啟口地。 「祖父給我的遺傳勝過你,還是讓我做那個令你失望的兒子吧。」 一記耳光,像由天而降。 這記耳光、絕不比那天在律師樓挨的輕。 羅開程聲音好冷。 他不咆哮。他也不怒火。 一記耳光打完。他放棄塑造他要的兒子了。 他聲音冷得像店員給客人找零錢。 沒有忿恨,也沒有感情。冷的、冰的、結凍的。 「離開這個家,不是我的兒子,就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我等你明白什麼叫生存再回來。」 羅勁白沒有反駁,沒有哀求,當然,也沒有懊悔他的堅毅態度。 他痛惜,他真的很痛惜。人的差距這麼厲害嗎? 羅勁白可以體會父親年幼時寒傖,可以體會年青時的貧困,可以體會他掙扎的歷程。但,羅勁白困感父親的貪,困惑父親為什麼非要將那個不正確的人生觀,用斯巴達的強硬方式,塞進他永遠無法認同的觀念裡。 羅勁白沒有開車,他穿了條軍裝草絲的棉布上衣和牛仔褲。 崔蝶兮差點不認識羅勁白了。 從第一次撞車開始,羅勁白總是整齊的西裝,別人繫上領帶拘束,落在他胸前,怎麼看,怎麼恰當。 先拍了拍崔蝶兮驚訝的臉,羅勁白像個成熟的長者、端詳崔蝶兮的驚訝。「為什麼這樣看我?」 崔蝶兮的驚訝,馬上就消失了,她的手,羅勁白一坐下,就握著。 「你變了個人。」 「不喜歡?不習慣?」 崔蝶兮笑了,她有好看的牙,白白的,像許多排列整齊的小貝殼。 「不要這樣問我,你會逼我講──講肉麻話。」 「好,那我就逼你講。」 崔蝶兮的小貝齒輕輕合起來了。 羅勁白勾起她的下巴,作弄笑著。 「別躲,講呀。」 「我愛你所有的一切。」 一口氣講完了,崔蝶兮昂起臉,在羅勁白面前,她的羞怯,從愛情來的開始,就一寸寸地減去,一寸寸地消除了。 「我喜歡你今天穿的衣服,而且,你今天特別開心,告訴我,為什麼?」「你覺得我開心?」 「不是嗎?」 「蝶兮。」 羅勁白不太抽煙的人,拿出了根煙。 「毅力上,我不要被自己打敗。感情上,講句男孩不該講的話。我受傷了。」崔蝶兮聽得一頭霧。 「說明白點好嗎?」 「我今天沒開車。」 「我看到你下計程車。」 「我搬出來了。」 羅勁白凝重地噴出一口煙。 「如果要用骨氣兩個字來讚美自己的話,我是空著手出來的。」 崔蝶兮專注地聽,入神地聽,她荑柔的眸子;在羅勁白每一句話裡,適當地投去欣賞。 不是羅勁白去握崔蝶兮。而是崔蝶兮伸出手,兩隻細緻、白皙的小手,溫暖地握住羅勁白。握住羅勁白強壯、充滿生命戰鬥力的手。 「我租了個小房子,很小,小到不方便招待客人,連電話都沒有,所以、以後我會每天跟你打公用電話。」 感覺著被崔蝶兮愈握愈緊的掌心,羅勁白有一股龐大的力量在他心中滋長。「我剛應徵到一個工作。所以遲到了。」 「還是律師事務所嗎?」 「我不再回這一行了。」 「為什麼?」 「蝶兮──」 羅勁白愛憐地看著那張幾乎沒有暇疵、瑩澤透明、玉壁般完美的臉。 「我爸爸說我不懂什麼叫生存,但;用他的標準來講;你是個連生存這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的女孩。我真不願意把社會裡太醜的一面,放到你乾淨的腦袋裡,我希望我有能力,永遠保護著你,不讓任何一點骯髒的東西沾染到你。」 「你肯──」 崔蝶兮那雙無依、無助、無邪的眼睛,又流盼出來了。 「永遠這樣愛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