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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小佟    


  「嗯。」辛皇緩緩睜眼,目光毫不避諱的投向蓮心。

  自綠水潭回孟府的途中,辛皇便曉得有人在暗中跟蹤。從跟蹤的手法技術,他便猜出來者是誰。只是他不願多生枝節,回到孟府後,他才隻身一人轉回山神廟邊的一處小丘,在那等著的,正是他所推測之人--蓮心。

  「既然你達成任務,照理說,應該回到你義父身邊。為何回來找我?」

  蓮心微笑不語。

  辛皇無聲頷首。「你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直說吧。」他閉眼等她響應。

  蓮心微一愣,旋即一抹薄雲輕霧似的笑意浮上素顏。「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對想知道的事還是那麼直截了當。」她回歸正題,「你曉得我們放這兩把火為的是引開孟家人對劍譜的注意,而在行事之前,我們也清楚探知三份劍譜的所在。於是,連勝去找曲爺、我便到『雲齋』,將孟老爺藏在畫中的幾頁劍譜取出。」

  「這與我的推測相去不遠。」他隨口應道。

  蓮心又說:「事成之後,我回去覆命,將劍譜交給連洪濤,同時也算還了對他的恩情。」

  「但是連勝並末成事。」他插話。

  「對,所以連洪濤命我再來奪取。」她頓了頓,微別過臉去,「這近十天的日子,我一直都在孟府附近,也看到了那位曲姑娘現下的模樣,我想……」她自腰間取出細細的藍色布卷。「拿去。」她丟給辛皇。

  「這是什麼?」辛皇啪地一聲伸手接下,拆開打了結的棉繩。「這是……」

  「『雲齋』裡的棲霞劍譜。從連洪濤那裡偷回來的。」

  「為什麼?」辛皇凝眉不解。

  「物歸原主。」

  辛皇抿抿唇,已然會意。

  「我該走了。」蓮心的唇邊牽起一絲笑意,「好好照顧那位曲姑娘。」

  辛皇無聲頷首。

  「還有,能再見到你,真好。」蓮心明媚燦爛的笑著。

  她颼地一轉身,踏起雲步,倏地白色的身影隱沒林問,只留下一絲悵惘……

  ***********

  時序如波,暮色已漸漸染暈了片片詩意,眨眼間已是褪夏迎秋,風中的涼意正是傳遞著這個消息。

  約莫一個月以來,曲兒已漸漸從阿爺的死亡中走了出來,她開始會笑、會鬧,甚至凡事跑第一的搶著做,不管那是不是羨天樓中應盡的本份,她都是拚足了勁。可無論如何,相較於事發之際,她那樣的無情無動,對任何事物都無關緊要的態度來看,眾人以為現下這情形算是好的了。

  只是在人聲俱靜的深夜時分,她萬般糾結的心緒毫不保留地充斥在她的眼底眉尖,不知那是愁,是苦,還是對失去親人的深沉傷懷。

  殷毅不知道,因為他從沒問過。

  他不想再挑起她的悲慟,也不想再讓她掉進回憶的泥沼。

  於是,每每殷毅見她不經意流露出的落寞失意,他都會待在她身邊,同她說話、打趣,或者就只是靜靜的陪著她。

  「曲兒!」羿月亭中,殷毅輕輕叫喚著她。

  曲兒快步跑入亭中。

  他玩笑般的向她說道:「今天你要背誰的詩詞給『夫子』聽?」

  曲兒彎眉笑道:「『學生』背了,夫子就曉得了。」她開始背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自阿爺入土後,殷毅開始實踐他的諾言。他承諾過,只要得空,他便會教她讀書識字。

  於是,夜晚時分的羿月亭便成了殷毅與曲兒一教一學的私人學堂。

  「…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最後這兩句她念得情意綿長,彷若另有所指。

  殷毅對曲兒的聰慧十分讚許。他笑道:「東坡先生的這首『水調歌頭』,本是寫來懷念兄弟的。然而就我看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最後兩句,用以敘述男女間的情意,期望能亙古纏綿更是顯出其特有的韻致。」

  本來只是照著心中觸及的念頭信口便說了,可話一出口,殷毅才陡然發覺,這話說得似乎有些逾越分寸了。

  曲兒不知是否聽得清楚?

  只見她偏偏頭,並不搭話。

  這時,孟七巧領著小桃兒跨足羿月亭,她神色淡然,好似頗有猶豫。

  一會兒,她才開口說道:「小曲子,這給你。」她遞出一卷藍色錦布,「也許我不該再教你想起這事兒,但我想,這劍譜該是曲爺最後能留給你的了。」

  曲兒一驚,「棲霞劍譜?」她快手拆開布包,果真是棲霞劍譜。

  而且除了阿爺曾經擁有的那一份,還有孟老爺珍藏十餘年的那幾頁。

  曲兒一時間不知如何響應。

  孟七巧續道:「原來我阿爹被奪去的那一部分是辛皇交還我的。可惜他沒告訴我東西是如何回來。」

  「孟老爺他……」曲兒不知該如何說  ;

  「這事我自會與阿爹說,不礙事的。曲兒,這劍譜我交給你,要如何處理它全由得你的意思,沒人能左右你半分。但是,你一定要記住我交這劍譜給你的意義。」交劍譜給曲兒,是要她能牢牢記得,那個疼愛她的阿爺希望的是她能好好過日子,絕不會要她白白送了性命。

  曲兒捧著劍譜,以笑回禮,深深感受著七巧的貼心會意。

  殷毅帶笑地走到曲兒身後。

  他唇邊勾起一笑以謝七巧的貼心善意。他望了望天色,說道:「天晚了,都該去休息了。」

  於是,殷毅送過曲兒與孟七巧進入羨天樓。

  望著樓門輕閉,樓中的燈火盞盞搖滅,他才舉步踱回客房。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殷毅一路上喃喃自語著。

  他的心頭蕩過一絲綿密的情愁。像是明白了什麼,卻又不甚全然清楚。

  仰望秋風捲起了漫天落葉,掠動浮光冷影,夜沉得深邃,即便是那半輪的明月,此刻看來竟也彎得令人迷魅。

  ***********

  子夜初上,曲兒悄聲掩息地踅足到殷毅寢睡的院落中。

  「殷大哥,曲兒對不起你了……」她啟齒說的淨是難以聽聞的細碎語氣。  曲兒馱著一隻小布包,站在燈火早熄的門外。  她好想進去看他,卻又不敢進去,百般雜陳的滋味蕩漾在心頭,真是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道別,好難。

  原來死別難,生離,一樣不簡單。

  她凝眸投向屋內,暗暗低道:「殷大哥……曲兒曉得你對我好,曲兒也很想就這樣一直待在你身邊。可……可一想起阿爺替曲兒挨了那一刀,我便怎麼也不能心安的再待在孟府。」

  她忽然感到面頰上一陣濕熱,伸過手去摸,才曉得那是淚。她抿抿唇,不讓自己傾露出半點聲息。

  「曲兒決意要去萬頂峰替阿爺報仇。如果有命回來,曲兒一定會來找你,若是……曲兒也說不出這是為什麼,可要是說阿爺是曲兒最難過的死別,那麼,殷大哥就一定是曲兒最難受的生離。」

  思緒千轉百轉,越是在這多待一刻,駐留的腳步便越加凝住不動。

  曲兒一咬牙,狠下心不去理會已然淌濕衣襟的淚水。她猛地奔出,疾速跑向一向沒人戒守的後門。

  就這麼數十尺的距離,這一夜,她奔出了殷毅的生命。

  第七章

  初冬方至,羽毛般的白色雪花卻已紛紛飄落,萬頂峰上幾乎大半邊的山景都成了一片皚亮,青翠蒼綠已然不見,剩下的,獨有那秋末之際便告衰微的殘敗。

  「小子!瞧你往哪裡跑!」

  「混小子!峰上白茫茫的一片,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雪地中,暴怒著一聲聲喝罵,七、八名身穿裘衣的漢子驅著幾匹惡狼,正追著一個瘦小的少年跑。

  少年東西不分的亂撞,只要見著前方有路可行便往裡頭鑽,身上的衣服一次次地教那些殘枝敗芽割劃得不成樣子,早沒了御寒的功用。可這一切他都不管,他一心一意只在逃出這座萬頂峰,只想逃出去。在下次再來之時,他一定要讓連洪濤與他的混帳兒子付出代價。

  背後幾聲難以入耳的狼嚎響起,聽得少年心中著急。

  身後到底有幾匹浪、幾個人?他不能死在這兒、絕對不能死在這兒!

  殷大哥!殷大哥!他在心中暗自呼喊。

  「哎呀!」

  少年應聲倒地,右膝讓一塊雪中突起的銳利岩石絆倒並撞個正著,綿軟的褲子上劃出一道掌大的口子,殷紅血色立時滲了出來,滴濺在銀白霜雪之上,像是這冰天雪地中嬌美盛放的花兒般絕艷。

  「該死的,看你還能往哪逃!」盛氣凌人的漢子人未至、聲先到,眼看人影越漸越近,那該死的畜生更是迫在眉梢奔來,少年恨極咬牙,徒勞的掙扎著。

  眼睜睜瞧著狼群緩慢地向自己逼近,目露邪光,不知是這些畜生們的天性抑或是教他流出的鮮血挑逗得興奮了?他艱難的拖著身子連連後退,雪地上被拉出一道長痕,拖碎了先時盛開的朵朵紅花。

  肥壯的惡狼群起而動的向著少年跳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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