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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小可    


  他的眼睛,好亮,亮過天上的星子,黑沉沉、瑩瑩然,美麗的像會燃燒起來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我。

  我有種不知名的感覺,好似在哪兒看過這對眼睛……突然,我的額頭,就是夢中跌倒受傷的那個地方,竟猛烈劇痛起來。

  我伸手按住額角,居然可以感受到溫熱的血流過的記憶,拿起手來一看,卻什麼都沒有。

  他低頭看我,因為他比我還高出許多,肯定超過一八0。肩膀很寬,穿著輕便型的西裝,套著薄薄的風衣,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

  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很亮很亮……

  不知是否因為額頭的痛在作祟,我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昏,有股熱流在體內亂竄,該怎麼形容呢?

  迴腸蕩氣,對,就是這四個字。

  激動的情緒迴盪在我的胸臆,令我痛苦的彎下腰來,那人迅速地伸手接住我,我掉入他的臂彎中。

  這種感覺……我好像有過這種感覺,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這樣子……

  是記憶障礙嗎?為什麼會有似曾相識之感?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名男子啊!

  我跪坐在地上,他也順勢蹲下身來,我仍攀著他的手臂,即使隔著衣料,我仍可以感受到底下虯結的肌肉。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安家門口?雖然心中滿是疑惑,我卻沒有推開他。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那人正輕輕按摩著我的後頸,我向來不喜歡和不熟的人接觸,對他卻一點排斥感也沒有,真是怪事一樁。

  「好些了嗎?」他問我,聲音很沉,很好聽,可以去當聲優那種嗓子。

  「嗯。」我按著他的肩膀站起身來,拍拍衣上的草屑,這才發現自己的裝扮活像三八阿花,恨不得立時挖個洞鑽進去。

  我很不願在這個人面前出醜,原因為何我說不上來,他看起來是個非常有品味和修養的人,和我的類型截然不同。

  我竟會這樣在乎一個陌生人對我的看法,真是奇哉怪也。

  「您是來找人的嗎?」我這輩子居然會說出個「您」字,南生聽了一定會大驚小怪。

  那人點點頭,嘴角牽出一抹笑容,這種笑,總讓人覺得有些落寞。

  「莫非,您是今晚的客人?」我突然想起餐桌上多擺出的那副碗筷,原本沒留心,現在才聯想到。

  他再點頭,仍舊看著我,眼光看起來……竟帶著點溫柔的味道。我的心臟加速跳動,一面暗罵著「見鬼了」,一面將他領到安家的主宅門口。

  他不多話,靜靜跟我走,我則不時拿眼睛偷偷覷著他,他看起來很年輕,可是氣質卻很深很沉,說不定年紀已經很大了。

  他就在我身旁,眼睛從開始到現在都沒離開過我,看得我渾身煩躁,又滿心歡喜。從來沒有人能給我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

  「我以前見過你嗎?」我忽然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妳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他的聲音柔柔的,聽起來真會讓人融化。

  「小時候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真的,我沒有「小時候」的回憶。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想說什麼,可是我們已經到了玄關,我向裡頭喊著:「安爸,安媽,有客人。」

  首當其衝的是剛插完花,正抹著手的安東尼,還有一覺醒來正在玩電視遊樂器的陶斯,他們一見到我背後的那個人,陡然歡呼一聲,興奮地衝過來。

  我以為他們要把我撲倒,沒想到他們繞過我,往那人身上抱去,兩個大男孩,拉著那位年輕男人,狂喜的又叫又跳。今天我總算大開眼界,原來安東尼和陶斯也有這等小兒模樣。

  「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喃喃自問。

  安爸對我說:「妳不記得了嗎?這位是我的小弟,安徽人。」

  什麼?我彷彿聽到心底一陣碎裂聲。

  「徵人叔叔好久沒回來,可想死我們了!」安東尼撒嬌說著。

  如果現在有筆,我會往額頭上劃下一條條的黑線。

  驚慌、失措,外加不敢相信,正是我的心情寫照。

  ***

  安徽人,多可笑的名字,但他確確實實是安爸的弟弟,因為安爸叫作「安平人」,照這樣推下來,他算是我叔叔嘍?

  我突然覺得想哭,沒來由的,想痛痛快快哭一場。為什麼我覺得難受的像快死掉一般?徵人……叔叔!我用力扁住嘴巴,以防自己爆出哭聲來。

  咱們三家圍成一大圓桌,每個人都吃的不亦樂乎,陶斯和安東尼更是極盡諂媚之能事,巴結著初來乍到的客人。

  但我媽媽好像有些不開心,半聲不吭地吃著菜。這太反常了,以往母親總是話題的中心人物,怎麼這會兒成了悶嘴葫蘆?

  「恬姐兒啊,妳當真不記得徵人叔叔了?」安媽問我。

  我一面扒著米粉,一面搖頭,根本騰不出時間作答。

  「想當初你們三個老是搖搖擺擺跟著徵人後面跑,要不是……」

  我媽忽然用力咳了一聲,止住了安媽接下來的話,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

  我則是莫名其妙得很,根本不知道這些大人在背後玩什麼把戲,繼續啃著銀絲卷,看著坐在對面的安徽人,心中不斷歎息。

  唉,他看起來這樣年輕,怎麼會是歐吉桑級的人物呢?他臉上半絲皺紋也沒有,眼睛頗細長,配上臥蠶眉,很是好看。鼻子的形很好,又高又挺,嘴唇的厚度適中,下巴方正沒有缺陷。

  真是一副好面相。陶爸精通相術,我他跟著偷學了許多步。

  安徽人看起來就像安東尼的哥哥,哪裡知道……我的胸口突然覺得悶,比適才還要難過,像要炸開來一般。

  飯後,安爸祭出上好的白毫烏龍,一夥人圍坐著喝茶,媽媽的臉依舊臭臭的,不太開心,多虧安媽和陶媽妙語解頤,這才讓她笑出來。

  安徽人成為話題中心,我在旁邊聽著,約略聽出一些端倪。

  原來他離開台灣近十年,在世界各地到處流浪。他精通數國語言,英、法、德、義、日、俄、葡、西、阿……目前在一家翻譯社工作,偶爾受雇於公家機關,有時會被派去接待外國嘉賓。

  聽起來他像是個學有專精的優秀青年,實時口譯做起來不容易,體力智力都要高人一等,當然薪資也是十分優渥。

  回答眾人問題時,他偶爾會向我這邊望來,但就像在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雙眼透出漠然的神色。這時的他,變得十分陌生遙遠,剛剛在他懷中所感受到的親近早已蕩然無存。

  初見面時,對他有種類似久別重逢的親切感,難道是我感覺錯了嗎?我很感激他沒將我那時的醜態說出,其實我心裡隱隱明瞭,他不是那種把別人的糗事當成笑話來宣傳的人。

  為何會有這種認知,我實在不知道,我只覺得很難受,難受的透不過氣來。

  這時他開始用日語和陶家人哇啦哇啦說將著,我則趁著眾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到外面的庭院,坐在小小的鞦韆架上。

  星星比剛剛還多,我卻已無觀賞心情。猛地壓抑許久的情緒洶湧襲至,瞬間將我滅頂,我感覺自己快哭了,連忙將頭倚在袖子上。

  不不不,不論日子多麼苦,不論一輩子要永遠背著「小甜甜」的十字架,不論到哪兒都會被人嘲笑和安東尼與陶斯是一對……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哭的!

  我田恬雖然無能,卻也不是軟腳蝦。

  可是,為何一想起那人我就無法控制自己呢?

  對我來說,他不過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無所悉的陌生人……為什麼這個陌生人卻不時出現在我腦海?

  他的身影、他的聲音,清晰地像電影般在我腦中放映著……太奇怪了!明兒個我要告訴南生,叫她替我想想辦法,想想如何才將他從我心版上剔除……

  「舔甜,妳在哭嗎?」

  一聽到安東尼的聲音,我連忙用袖子抹乾眼角,輕蔑地說:「笑話!你看見誰哭了?」

  「別逞強,來,這裡很寬闊!」安東尼在另一架鞦韆上坐下,指指胸膛故作大方地說:「而且還是沒人碰過的處女地,今日破例借妳一靠如何?」

  我差點被他逗得笑出來,也著眼睛笑罵:「哼,你又捨得丟下崇拜的徵人叔叔來陪我啦?」

  「日語我聽不懂嘛,正好又發現妳不見了。」他雙手一攤,滿臉無奈。

  「安大少爺『居然』能發現我不見了,我是否該感激你的細心呢?」

  「嘿嘿!」安東尼賊賊一笑,將細緻的臉蛋靠過來。「妳知道的,女子報恩的方式就那麼幾種,妳一樣一樣慢著來,我不會抵抗的。」

  呸,安東尼果然很不要臉,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可被他這麼一攪和,我的鬱悶霎時飛得無影無蹤,心情開朗起來,我伸出手指刮他柔嫩的臉,笑他不知羞。忽然他拉住我的手,整個身子靠過來,快速地在我臉上「啾」地輕輕一吻。

  「啊--」我尚來不及反應,就聽見陶斯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只見他氣急敗壞地飛奔過來,口裡罵著:「安東尼你這小人,居然敢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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