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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香綾    


  「找我幹麼?」老天保佑她,千萬沒被看見長恨樓那一幕驚險的畫面。

  「沒啊。吃飽撐著,閒閒無聊就來嘍。」李柔鬼靈精地把眼珠子滴溜一轉,綻出一抹賊笑。

  這種表情是啥意思?「有話直說,別拐著彎子耍心機。」

  「你去勾引我爹對不對?」李柔自作聰明地直剖她的心田。

  「少胡說八道了,明明是你爹蠱惑……呃……」算了,還是不要說得好,以免愈描愈黑。「我是在花園散步時,和他不小心遇上了,就隨便聊了幾句話,如此而已。」

  「聊天聊到長恨樓去?那地方除了傭僕偶爾上去打掃,我爹是從來不許任何人接近的。你憑什麼讓他破例?」李柔的神情很複雜,談不上高興又難掩絲絲的雀躍和丁點的妒意。

  張大姐那個大嘴巴,肯定是她把消息散播出去的。

  「如果我跟你說實話,你可以保證守口如瓶嗎?」事到如今,不編個自保又不損人的謊言是不行了。

  「那當然,我發誓發五發六,你快說!」

  小鬼頭就是小鬼頭,一聽到有不可告人的「隱情」,立刻眉飛色舞,興奮得快滅頂。

  「你爹要我到長恨樓,是交代我除了早課之外,晚上仍得幫你多作複習,才不會讓你左耳進右耳出,白學了。現在回去書房等我,我們再念兩遍千字文。」

  「什麼?」李柔一下彈到床外三、四尺處,「是你說的,都這麼晚了,不睡覺念什麼書呢?何況你已經累成這樣,萬一積勞成疾就麻煩了。」

  「放心,就算病人膏肓,我也會努力撐過這三年。」嘿嘿!看誰比較奸詐。「快,去把書拿來,或者我們直接到書房去?」

  第四章

  西湖邊柳條嫩綠,桃花艷紅,熙攘的人群從西冷橋畔迤邐至孤山芳塚。

  時值陽春三月,湖上畫舫如織,陣陣笙歌來自四面八方。不寐的遊客,經常吟詩弄月至天明。

  李豫無此雅興,但今夜他亦責身這山外青山樓外樓的西湖,於左探花的畫舫內小酌佳釀。

  主人盛情,備妥了許多小菜、糕點和水果,但李豫除了偶爾舉起酒杯淺嘗,筷子卻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你有心事?」左探花和他是莫逆之交。當年赴京趕考,病倒途中,多虧李豫仗義相助,非但救他一命,並且資助兩百文銀,才有他今日的榮華富貴。

  他兩人,一在廟堂,一處江湖,卻無損於彼此之間的情誼,反而相知相惜,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今晚你特別沉默。」左探花再勸一盅酒。他一頭褐色長髮整齊綰至腦後,仰敞著冷峻面容,炯炯精光的眉目望向李豫。

  「我在想一個人。」李豫啜了一口陳年青嵐,香氣襲人,濃醇甜美。「好,至少十五年份。」

  「是女人?」左探花試探性地問,隨即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十成九是否定的。倘若李豫有了心上人,那鐵定是最轟動的大事。多少年來,每個人都在拭目等候他另覓佳人,為悠蕩冷郁的江湖增添一段佳話。

  只是兩千多個日子過去了,他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甭說續絃了,連紅粉知己都付之闕如,真叫他們這群好友失望透了。

  「是一名新買進的丫環。」他坦承以告,態度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什麼都好,是女人就好。」八年了,一個大男人守身如玉守了八年,週遭的親朋好友都要以為他不正常了。難得他對女人還有興趣,無論如何得多加鼓勵一番。

  「寧濫勿缺?」什麼話嘛。

  「對你?是的。」左探花太瞭解他了,能入他眼的女人,縱使非天仙下凡,也必非俗麗之女。這人太挑了,簡直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情感潔癖。

  「你不問問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就一味地拍手叫好,是不是太草率了?」這德行和他那急著抱孫子的雙親簡直一個樣,叫人受不了。

  「你的情事幾時准許旁人過問?」再怎麼說他都只有敲邊鼓的份兒。

  李豫抿著嘴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的確,多少年了,他的爹娘催促又催促,安排不下百來次相親,他就是不動如山。

  說他清心寡慾,不喜女色,尤忌情愛的人,全都猜錯了。他只是想找一個心靈相契,無邪浪漫,不怕被他寵壞的女人。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妻,而是一個能夠讓他像小女孩一樣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無限溺愛的女子。

  這種交雜著數種情感的愛,且問世間誰人能懂?

  「我能見見這位幸運的女子嗎?」左探花興致勃勃地問。

  「還不是時候。」他眼中漾起的笑意更濃了些。「到了那一天,我一定會通知你。」

  「你的意思是說,對方尚未點頭?」

  「沒錯。」他雲淡風輕地續道:「她是一頭難馴的小老虎,假以時日,才能臣服在我的膝畔,讓我據為己有。」

  「有意思,沒想到堂堂青幫的幫主,財力雄厚,富可敵國,權傾一時,竟然也有女人敢不買你的帳。有意思!來,為這名難得且有眼不識泰山的女子浮一大白。」左探花先乾為敬。

  忽地一派鳳管鸞簫揚起,那些自命風流的騷人墨客,淒惶地酣歌熱舞,把整個湖面蕩得喧鬧不已。

  「今日邀你前來,原本想為你介紹一個人。」

  「我娘又去煩你了?」李豫沒好氣地問:「這次她又看上哪幾個大戶人家的名媛閨秀?」他娘通常看上的好女孩都會有一大串,以便供他挑三撿四。

  「卓知府的千金卓家蓉,她是有名的才女,你應該聽說過;還有……」

  李豫不耐煩地擺擺手,「夠了。下回她再寫信煩你,就告訴她老人家,我會在而立之年以前讓她抱孫子,請她幫幫忙,給我過幾天清靜的日子。」

  「這我恐怕幫不上忙,伯母說再過兩、三天便和伯父一同到杭州來小住一陣子。」

  聞言,李豫愕然,這會兒連酒也喝不下了。

  *  *  *

  可惡的李柔,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得把論語的前兩章背完,才可以出去鬼混,她竟然趁她趴在桌上小憩片刻,偷溜出去。

  她最好在半盞茶之內自動歸營,否則可別怪她把這幾天的鬱悶、忿怒和委屈一古腦兒發洩到她身上。

  「到處都找不到。」張大姐一臉恐慌地跑來。「她會不會跑出別館,到外頭去了?」

  「她可不能出去呀!」小丫頭三三驚道。「前些天小姐在寒山寺遇上了幾名山頭的小混混向她訛詐財錢,小姐不肯給,結果就跟他們打了起來,結果把其中一個的天靈蓋砸破,他們揚言一定要找小姐報仇。」

  「她才多大,就有辦法讓人家掛綵,果然是家傳的暴力天份。」柳雩妮冷哼一聲,表達心裡的不肩。

  要不是李豫已經叫人把那一百兩換成銀票送還給她,她保證現在就窩到床上當睡美人,天塌下來也懶得管。

  「寒山寺離這兒很遠嗎?」

  「不遠,僅只半個時辰的路程。」

  「你要去嗎?」張大姐不安地問:「要不要我多派一些人跟你去?可……你們千萬別鬧事,老爺一向不喜歡小姐仗著他的名聲在外頭耀武揚威。」

  「所以我只能一個人出去偷偷把她拎回來嘍?」提這什麼建議,有說跟沒說一樣。

  *  *  *

  寒山寺位於西湖北山,過了西寧橋,上到六一泉,再坐一小段船就到了。

  今兒既非什麼節日,也沒有任何法事,寺裡的善男信女零零星星來來去去。

  柳雩妮在附近梭巡了一遍,見斜坡處有一家賣湯圓的小販,正打算過去問問,突然從左側的小徑衝出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少年,個個手裡都操著短棍,口中則唸唸有辭。仔細點看,這些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青紅瘀紫,衣服上頭也染了血跡。

  柳雩妮詫異地跟上去瞧瞧,發現他們正在追逐一名比他們還小的娃兒,不必上前盤問,光看那背影,就知道是李府的千金敗家女。

  「臭娘們,看你往哪裡逃!」說話的胖哥朝地上吐了一大口痰,氣憤地提起袖管抹去臉上的污血。

  「哼,五個男生欺負一個小女孩算什麼英雄好漢?」李柔大聲回應,顯然這場打鬥到目前為止她仍居於上風。

  柳雩妮躡足移近,悄悄躲在大樹後,先瞭解敵我狀況,再伺機行動。

  「咱們今兒不做英雄,咱們只要把你剁成肉泥,拖到荒郊野地餵狗吃。」

  「對,等你斷氣以後,再搶光你身上的銀兩、金鎖,到山下花個痛快。」五個人一擁而上,卻又不免戰戰兢兢,亦步亦趨。

  柳雩妮見情形不妙,趕緊掏出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繩索和小刀,潛行至較深的樹林裡做好埋伏,再朗聲喚道:「李柔,快往我這邊跑。」

  「什麼人躲在那兒鬼鬼祟祟!」小混混們尚未察覺來人,李柔已經辨聲認出是柳雩妮。

  「哈,你來救我的?」

  「廢話少說,快跟我走!」她拉著李柔的手,兩人飛快衝往林子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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