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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西嶺雪 「宋詞?元歌?」我大驚,「不會是她們兩個!」 「現在,你的玉飾展,我只有另安排人手了……」何董事長苦惱地攤攤手,「我也不希望是她們,可是審訊結果表明,只有她兩個的做案嫌疑最大。」 「為什麼?」 「案發那天晚上,她們兩個都留在公司加班,走得最晚,也都知道藏玉的地方在七樓經理辦公室,又都同秦經理發生過爭執。保安說,那天元歌先離開大廈,衣冠不整,一臉怒氣;接著宋詞走出來,手裡拎著一大包東西。她們倆離開的時間相隔不到十分鐘,與法醫鑒定的死者被害時間吻合。這一點,大堂監視器的錄像帶可以證明。」 那錄像帶的拷貝我也看過,上面清楚地顯示出元歌和宋詞先後離開大廈的情形,元歌的臉上,美艷中透出殺氣。那樣子,正像是何敬之說的--「衣冠不整,怒氣沖沖」。 「可是這也不能說明就是她們殺了秦經理呀。那些模特兒也都知道玉今晚收藏在大廈裡,還有一些瞭解內情的記者……」 「已經做過排查,每個人都有充足的證據證明當時不在現場。只有宋詞和元歌兩個人嫌疑最大,又沒有時間證人。而且,元歌已經承認在那天晚上同秦經理發生過爭執,原因是姓秦的想侮辱他,可是拒不承認殺人竊玉。做案現場也取到了她的指印與腳印,證明她確實到過做案現場。」 「宋詞呢?宋詞又為什麼被拘?」 「秦經理死因已經查明,是酒後被人從腦後用酒瓶擊昏,然後以長統襪勒死的,頭上還被套了一隻大號保險套。你可能不知道,宋詞一直與秦經理不和,最近因為升職問題還同他吵過架……」 「我知道。」我悶悶地答,耳邊忽然響起元歌的聲音——「全公司只有一個人敢當面罵秦經理色狼,那就是宋詞。有一次她為了礦泉水廣告的事和老秦吵起來,居然詛咒他早晚有一天被長統襪和安全套悶死!」 我的心已經灰了一半:「那現在怎麼辦?」 「我們已經通知保險公司,希望可以對您做出補償。拍賣會的事兒,我也安排了人手……」 我不耐煩地打斷:「我不是說玉,是說宋詞和元歌。她們現在怎麼樣?」 何某要愣一下才想起來回答:「還在警察局接受審訊,除非能提供不在場證據,否則起碼還要審幾天,不能探監,不能保釋。」 我一邊太陽穴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第十二章 情願下地獄 秦歸田的死讓我在忽然之間對生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如果它可以消逝得這樣輕易而徹底,那麼它又何曾真實地來過?對於死亡而言,他生前是一個第三者或者是一個惡魔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人們的謾罵與歌頌又與他何干? 生我之前,我在何處?我死之後,去往何方?一個生命像花草一樣依時開放,但是究竟是風吹開花蕾,還是花的綻放釋放了風? 不知道花朵有什麼認識,但是我記不起三歲之前的任何一個細節,那時我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已經餓了會哭飽了會笑,可是我居然沒有記憶,那麼我思想到底借助什麼而產生?在生出之前又寄存於何處?是像知識一樣由父母暫且保管,等到日後再不斷灌進我頭腦中的嗎?那麼我死之後,這些知識與思想又還給了誰?他們存在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具體的形式,也不該因為一個具體形式的消亡而消失。它們應該仍存在於空氣中的,在冥冥中尋找另一個載體。 生與死的大問題將我糾纏得頭痛欲裂,恨不得從腦子裡面伸一隻手出來把思路理理清楚,拂去濃煙迷霧,讓我看清案件的真件,還宋詞與元歌以清白。在北京,我統共只有這兩個朋友,如今她們忽然同時被抓,而我愛莫能助。 尤其是,她們的被拘同我有關,因為我的玉。 我們三個人,就像被一道無形的咒語禁錮,有一個流行了幾個世紀的古老遊戲在逼迫我們入彀,使我們在完全不自知的情況下跌進陷阱,疲於奔命。 現在,終於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是遊戲一直沒有完,我們也就只得為了自己並不瞭解的遊戲規則所驅使,裹脅其中,不得釋放。 她們的同時落難使我越來越堅信一切與仇恨有關,與我們前世的因緣有關。我不能對她們的遭遇袖手旁觀,若無其事。可是,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我抱住頭,疼得呻吟起來。在這種最迷茫無助的心情下,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見張楚。 我想見到張楚,在痛苦與煩惱將我吞噬前,不顧一切地想見他。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找他,給他打電話嗎?約會他嗎?不,我不敢。我怕被他輕視。他已經拒絕了我了,讓我再怎樣開口求他? 我來到他校門前的公交車站。 我知道他每天是坐這一趟車上下班的,也知道他今天下午有一堂課,我相信,只要等在這裡,我就一定會見到他。不論天塌地陷,我只想,再見他一面。 他下班的時間到了,可是,他沒有出現。 我等在那裡,願意將自己化為一尊回首鹽柱,只要,可以等到他。 等到,天荒地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漸漸地黑下來,人流從密變疏,直到每次車到站只有幾個人上下,仍然見不到張楚的蹤影。 我徘徊在公交車站,心裡充滿絕望的孤寂。他講課的聲音又響起在我耳邊:「中國古代神話,都是些很寂寞的故事,有種悲劇精神,像誇父逐日,像女媧補天,像嫦娥奔月,像精衛填海,充滿孤獨的意味……」 誇父追不到他的太陽,精衛填不平無底的大海,我,是不是也永遠不能等到張楚?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嗎?罰我愛上一個不可以愛的人? 失望和自卑潮水般將我淹沒。 宋詞和元歌在警局中被審訊,而我,則被自己的心審判。 霓虹燈漸次亮起,末班車也過了,我不知道自己已經等待了多久,總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吧? 秦歸田死了,宋詞和元歌被拘留了,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助我,安慰我。在這廣闊的世間,我是這樣渺小孤獨,而由於張楚的冷落,這份渺小就變得更加刺傷。 四肢僵硬地,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咯咯」聲,我昏昏然地走進一個小巷,有幾個阿飛坐在路燈下打撲克,見到我,一起吹起口哨來。 我聽不見也看不見,迎著他們無畏懼地走過去,讓我毀滅吧,讓那個純潔的充滿愛的幻想的唐詩從此消失!讓我從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過。 路被擋住了,有嘻笑聲響在耳邊:「小姐,一起玩玩?」 我茫然地抬頭,看著那一張張淫笑著的臉。一隻有紋青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妞兒,給我來。」意識回到我的腦海中,我害怕起來,推開眼前的人往回跑,然而提包袋被人抓住了,接著,我跌進一個阿飛的懷裡,天旋地轉間,無數張嘻笑的臉對著我俯衝下來。 「啊!」我再也忍不住,高聲尖叫起來,抓我的阿飛嚇了一跳,「喊什麼?你想把警察召來?閉嘴!」 「對不起我來晚了。」這時我聽到張楚的聲音從天而降,他彷彿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一手拉過我,對那些阿飛說:「她是我女朋友,約好了在這兒等我。你們認識她嗎?」 「不認識。是你女朋友,你帶走好了。別再放她出來亂走,勾引人犯罪啊?」阿飛們嘻嘻哈哈地說著鹹濕話,張楚一聲不響,拉了我便走。 我呆呆地跟著他,腦子裡混亂一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又等待得太久,人已經木了,加上剛剛受了驚,我有些轉不過筋。 直到在咖啡啡館坐定了,仍然沒有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點燃一支煙,默默地吸著,一言不發。 然後,我漸漸清醒過來,將思路理出一個頭緒。沒有道理他會像一個先知那樣出現得那麼及時,剛好在我受到流氓調戲時從天而降,他一定是早就發現我了,當我在站台上等他時他就發現了,卻故意不出現,只遠遠地注意著我。這樣說來,我倒是應該感謝那幾個阿飛了。 我輕喟,低低地問:「如果不是那幾個阿飛,就算我等到天亮,你也不會出來見我的是不是?」 他看著我,不語。 我再問他:「我真的,就那麼讓你討厭?」 他搖頭,眼神慘痛,額上青筋湛然,卻仍不說話。 我不忍心看到他痛苦,也不願意再逼他。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爭氣,是我沒矜持,我該從他面前徹底消失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