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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素心    


  呂玉麟急中生智,假裝身子不舒服,不能出門,可是又急著要早些見到親人,於是隨便編了一個地址人名,要魏秋官代他去找。

  魏秋官為了佳人,刀山火海也敢去,何況只是尋人這等小事?雖然擔心玉齡身體不適,但在他軟語相求下,還是勉為其難地去了。

  魏秋官前腳剛走,呂玉麟後腳就溜出客棧,每走一程就不時回頭看看,有沒有人發現他的行蹤。

  鳳三一到客棧,說要找那個「呂玉麟」,便自行離去了。想到這裡,呂玉麟忍不住笑出聲來,鳳三不知道這些天和他大眼瞪小眼的「玉齡」,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呂玉麟。他上哪兒找「他」去?

  在街上踅了幾條路,他不知該如何向人探聽呂邵農的消息。要是有人問起他為何關心呂邵農的事情,他該怎麼回答才不會令人懷疑他們有關係?

  想來想去,沒有一個好法子,腦中一片混亂。他氣自己無用,都已經到京城了,連打探消息都不會,要怎樣搭救爹娘? 

  走在路上,行人對這個貌美纖纖的少女,不免投來驚艷的眼光。呂玉心中有鬼,以為眾人懷疑他的身份,卻不知是自己出眾的容貌所致。

  來來回回走得腳也酸了,仍然一無所獲,於是在路邊一座小攤頭坐下,叫了一碗豆腐腦來吃。吃到一半,忽聞隔壁的座頭有人說:「唉!真可憐,呂大人全被處決了。」

  呂玉麟腦中轟的一聲,整個背脊如同浸在冰水當中,手中一碗豆腐腦有一半撒在桌上。

  另一人立刻噓了一聲,壓低聲音:「小聲點,你不要命了?這種事好在嘴邊提的嗎?」

  先前說的人也發現自己不該這麼不謹慎,但又有話不吐不快,也壓低聲音:「我知道。可是我為呂大人不平啊!他可是咱們李朝開國以來難得一見的清官、好官。說他會勾結外人,圖謀造反,打死我也不信!」

  「你不信又如何?你又不是皇帝!我也相信呂大人絕不會造反,可是皇帝不信啊!他聽了那些小人的話,把呂大人打入鐵心院,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呂家上上下下全都處死,真慘啊,你就沒看見,連呂大人那些兄弟姐妹、妻族親戚等等,也一古腦兒全抓到東市口殺了個一乾二淨。」

  匡啷一聲,一隻陶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老闆走過來一看,見呂玉麟臉色慘白,嚇了一大跳。「姑娘,你沒事吧?」該不會是豆腐腦有什麼問題吧? 

  「沒——沒事。老闆,這碗我會賠你。」他神色不甚自然地說。

  那談論中的兩人轉過頭來,看看並無異況,又繼續話題:「這上百條人命,不知要算在哪個人的頭上,造孽喔!」

  呂玉麟腦中嗡嗡作響,神魂早不知已飛到何處了。一股既酸又苦的感覺直上心脾。

  「不過,聽說呂大人被人劫出大理寺,下落不明,真是老天有眼。」那人慶幸地說。

  聞言,呂玉麟從長條椅上跳起來,衝向那人,把兩人嚇了一跳。這個女孩子怎麼回事?  「你說呂大人被救走,是真的嗎?」他也不顧人來人往,激動地大聲問。

  那兩人以為呂玉麟神智不正常,被他一喝,不少人都朝這邊看來,害怕惹上麻煩,把茶資往桌上一放,喊一聲:「錢放在桌上了。」快快起身走了。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呂玉麟急想確知真相,要去追他們。但他不習慣穿女裝,被裙子一絆,跌倒在地。再撐起身子時,那兩人已不見影蹤。全家被斬——這個驚人的消息,令呂玉麟頭上發昏,四肢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坐在地上爬不起來。

  死了!死了!全部都死了。他呂氏一門何等冤屈?父親一生都為朝廷君王奉獻心力,到頭來卻換來個滿門抄斬,這還有天理嗎?愈想愈覺得造物不仁,心中悲忿莫名,流下了清淚兩行。

  一個弱質女子坐在路邊哭泣,往來行人都把眼光投射過來。老闆忙說:「姑娘,快起來,別弄髒了衣服。」

  「——謝謝。」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龐忽然閃過腦海,呂玉麟像在黑暗中見到一線曙光。鳳三一定知道,問他去。

  用手背抹去淚水,把銅板往老闆手上一塞,提起裙子,轉身跑回客棧。

  「鳳三!」登登登衝回客棧,店內的客人見女裝的呂玉麟瘋狂似的奔了進來,一進門就大喊個男人的名字,無不睜大了雙眼。

  直奔後院,還未到鳳三的房間,整座後院擾擾嚷嚷迴盪著呂玉麟的叫聲:「鳳三,你在哪裡?」

  用力推開鳳三房間,衝了進去,只見鳳三悠哉自在地躺在床上,兩腿打直交疊,雙手放在腹上,閉目養神。

  三步並作兩步,搶到榻前,呂玉麟雙手抓著他的衣襟,用力搖撼,大叫:「你別睡了!給我起來!告訴我,我爹上哪兒去了?」

  鳳三緩緩睜開眼睛,不疾不徐地回說:「『玉姑娘』,一個未出閣的閨女這樣闖到大男人的房裡,還抓著他不放,傳出去不好聽吧?」

  呂玉麟哪裡不知道他在戲弄他?心急心傷,什麼耐心都沒了。「你早知道我是呂玉麟,這樣嘲笑我,你開心了吧?你笑夠了就快點告訴我我爹的下落!」還抓著鳳三不放。

  今天早上,鳳三假稱有外出,其實他是先到外頭等候,魏秋官被騙走之後,呂玉麟隨即溜出客棧,打探消息。

  之後呂玉麟像無頭蒼蠅在街上亂走,鳳三跟在後頭,以他的身手,自然不會讓呂玉麟發覺。

  小吃攤那一幕發生後,他知道呂玉麟必會回來找他,於是掉轉回頭。

  「你先讓我起來。」

  呂玉麟依言鬆開了手。

  鳳三坐在床沿,呂玉麟又抓住了他的手臂,急迫想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落實的消息。「我爹呢?」

  瞅了呂玉麟一眼,不再故意戲耍他,鳳三從頭說起:「我把你送金縷閣後,自己到了大理寺,我本來只想先探探路,再救出呂大人、呂夫人。進裡頭,我只見到呂大人一人,呂夫人已經受不了嚴刑,先一步去了。」

  呂玉麟雖知父母多半在劫難逃,仍是希望能從鳳三口中聽到好音。乍聞噩耗,心裡好像被利刃刺了一刀。母親對己百般慈愛,從來不忍用重言責備,連輕打他一下都不曾有。這樣的父母,竟慘死在牢中,呂玉麟忍不住哭了出來。

  「呂大人雖沒死,不過離死也只一肩之隔;大理寺的那些人對呂大人用盡酷刑,我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背著呂大人逃出大理寺。不幸的事,呂大人中了箭,我們逃到外頭之後,他就死了。」

  砰的一聲,呂玉麟往後摔倒在床,昏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鳳三坐在床尾平靜地看著他。

  呂玉麟對他這樣無動於衷的冷血感到氣憤不已,隨手抓起一隻竹枕往他摔去,鳳三側頭避過,枕頭掉在地上,滾到一邊。

  「你不是很行嗎?連救個人你都辦不到。你這個王八蛋,沒用的笨蛋、蠢貨!」呂玉麟把喪親之痛遷怒歸咎於鳳三無能,兩個拳頭在鳳三胸膛上死命地捶,要把全部的悲痛都發洩在他身上。

  鳳三皺起眉頭,將他甩開,他又勢如猛虎地撲了上來;如此數次,鳳三被他無理的糾纏弄得火起,左手抓住他肩頭,右手順勢開弓,夾頭夾腦給了他兩個清脆響亮的耳刮子。

  他下手可不留情,呂玉麟雪白的臉頰霎時紅腫了起來,但也被打醒了。

  「你瘋夠了沒有?」鳳三冷冷地說:「呂大人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提及呂邵農,呂玉麟忍不住悲從中來,伏被大哭。

  鳳三哼了一聲,任他哭去,也不理他。

  哭了好一會兒,呂玉麟心懸父親,抬起滿是涕淚的臉蛋,哽聲問:「我……我爹的屍……體呢?」

  「在京城外一處郊野。」

  「我要去看他!」呂玉麟激動地跳起來,揪住鳳三衣領,不斷催促:「快帶我去!」

  「我們先和魏公子說一聲再走——」話未說完,魏秋官一面推門進來,一面說:「鳳兄,你見到玉姑娘嗎?她人不在——你們——」臉色都變了。

  他依照呂玉麟給的地址、人名,找了又找,問遍行人,就沒有人聽過紅柳胡同這巷子,只好打道回客棧,看看是不是呂玉麟給記錯了。敲敲房門呂玉麟卻無回應,推開房門,不在房內。於是轉到鳳三房間來問。

  一進門,就見到屢尋不獲的呂玉麟和鳳三坐在床上,呂玉麟兩手還緊抓著鳳三不放,臉上淚痕未乾。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撞上這等情形,驚得說不話。

  「玉姑娘,你的臉?」呂玉麟雙頰紅腫,衣衫既髒且亂,又哭得一塌糊塗。令魏秋官生起誤會,以為鳳三對「玉齡」做出不軌的事,氣憤填膺,衝上前將呂玉麟拉下床,護在身後,怒聲大罵:「鳳三,我以為你是個英雄好漢,想不到這等天理不容的事你也做得出來,我真是看錯你了!」他家教謹嚴,雖然忿怒如狂,也不失君子之風,並不口出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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