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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素心    


  金瀲灩憶起燕勝保死前托龍玉麟轉告於己的遺言,一陣心酸,滑下兩行清淚。燕勝保對己情極志專,至死靡它,她若能接受他的情意,兩人必是人人艷羨的佳偶,無奈自己眼中只有一個鳳江城。她感悲燕勝保的深情,傷懷自己的癡心,淚珠兒粉粉掉了下來。

  燕勝保的遺體在天鵝關已被木紹華焚燬,龍異人令巧工良匠連夜趕工,用上好檀木雕刻一具人身,使他能全屍而葬。由於民生尚在起步,物資不足,不能為燕勝保備辦金車玉軸,厚禮大葬,只是粗具禮儀而已。

  葬禮過後,鳳江城命總管清點王府內財物奴僕,列出清冊,連同玉印官服,一齊放在錦袱裡,進宮面見龍異人。

  龍異人正在批閱奏章,聽報鳳江城來見,忙放下斑竹筆,下階相迎。

  見禮之後,龍異人讓鳳江城坐,鳳江城婉辭了:「皇上,臣今日來有一事相求,望皇上答應。」解下錦袱打開,露出官印官服,高高托起前伸。

  龍異人怫然作色,道:「這是做什麼?」

  「請皇上允許臣辭官。」

  「我不准!」龍異人帝王的威嚴展露出來,怒視著他。「有什麼理由你要辭官?」

  「臣生性不喜歡受拘束,只願做一個浪蕩天涯的江湖人,先父臨終前也曾一再叮囑,鳳家子孫生生世世不得入朝為官。我違背父命,是為不孝;保護長公主不周,險險害得她喪命,是為了忠;銅鑼關、天鵝關之戰,許許多多無辜生命因我而亡,是為不仁;七弟之死,間接是我所害,我對他不義。臣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罪人,懇請皇上准我恢復布衣。」

  「你的理由太牽強!」龍異人忿忿不已,衝口而出。隨即察覺自己太過霸氣,臉色一轉,放柔語氣循循善誘:「三弟,兩軍相爭,必有死傷,更何況是大罕先來侵犯我朝,你何罪之有?令尊若知道你是為保家衛國而違了父命,必不怪你。七弟的死更不能怪在你頭上。三弟,你一向乾脆明斷,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這太不像你。」

  鳳江城去志已堅,不為龍異人說詞所動,道:「蒙皇上厚愛,不加罪於臣。但是臣無心再留在朝中,請皇上准我離去。」

  「你堅持要離去,是怨大哥對你不好嗎?」

  「皇上請別這麼說,臣寵遇優渥,已是過份了,怎麼會生怨心?臣嚮往山林野逸的生活,請皇上成全臣的心願,讓臣卸下這一身負擔吧。」

  龍異人仍是不肯。於是一個苦口挽留,一個堅持離去。說到後來,龍異人幾乎要變臉。就在這時,一人推門而入,朗聲道:「大哥,三哥既然要走,你就讓他走吧。」來人是排行第五的柳影虹。

  「你不勸他留下也罷了,怎麼反倒叫我答應讓他走?」龍異人雙眉一軒,不悅極了。鳳江城是帶兵打仗的奇才,放走他太過可惜。

  柳影虹背向鳳江城,朝龍異人一揖行禮,再抬頭,遞過來一個眼色。「三哥是自由慣了的性子,大哥若拘著三哥,不是真的對他好。」是別有玄機的表情。

  不知柳影虹有什麼別情,龍異人急於想知道他要說什麼,不再像剛才一直要勸鳳江城留下。岔開話題,故作埋怨道:「你說得輕鬆容易,他這一去,天涯海角,三年五載也不見得會碰上一面。」

  「人之相交,貴相知心。兄弟的感情不在朝夕相對。」

  龍異人假作為難,沉吟了一會兒,道:「我還要再想想。玉麟這幾日鬱鬱不樂,你去看看她吧。」

  「是。」鳳江城告退,將印服留在桌上。

  等他一走,龍異人立刻責問道:「你為什麼要朕放他走?他能征善戰,日後要是又有外族來侵略青龍王朝,朕找誰去打仗?」

  柳影虹莫測高深地一笑,道:「怕只怕不等外人來侵略,皇上您的龍座就要坐不穩了。」

  龍異人心中一凜,道:「什麼意思?」

  「皇上難道忘了開國軍師所留的遺言?微臣最近聽到一個傳聞,說百姓們每家每戶都供奉著長公主的長生祿位,早晚焚香祈祝,將長公主視作神仙下凡,對她的崇拜與日俱增,大大超過皇上您的威望,臣怕人們眼中只有聖蓮公主,而沒有皇上您的存在啊!」

  「不會的,玉麟只是一介幼女。」龍異人強笑道:「你該知道她並不是神仙,她還只是個孩子,不會威脅朕的帝位。」話雖這麼說,臉上卻沒了笑容。

  「我們知道,但老百姓不知道啊。」柳影虹分析事理給他聽:「臣怕的是長此以往,若有那好事之徒存心起哄,要拱出長公主做皇帝,到時候一呼百諾,就算長公主並無奪帝的野心,但是皇上您不讓位行嗎?人們會說長公主才是天命所歸的真命天子。」

  一番話就得龍異人大起疑懼不安。

  龍異人十多歲起便流浪江湖,他本是先皇所立名正言順的皇太子,宮廷的奪權鬥爭,使得他從人中之龍變成階下死囚;之後他僥倖逃得了性命,一心只想奪回他應得的帝位,重新登上大寶。十多年間,他嘗盡顛沛流離;四處交結紅湖豪傑,歷經了千辛萬苦,終於又讓他得回原本就該屬於他的一切。做了皇帝之後,他每日孜孜不懈,勤於政事,所憂所思,都是怎樣使老百姓日子過得更好,國家更加富強。現在就只因為兩句可笑的預言,竟有可能會逼他退位,以往的努力和辛苦全都化成泡影,叫他如何能平,如何甘心?

  雙眉愈蹙愈緊,眉間兩道懸針紋清晰深刻,龍異人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不!無論如何不能!不管是誰,都不能把他從金龍椅上拉下來。他才是青龍王朝的皇帝!

  「愛卿。」龍異人心存憂患,放出籠絡的態度,要知道柳虹有何看法。「虧得你提醒,不然我還傻傻的不知禍之將至。只是你為何勸我不要留下鳳江城?」

  「鳳江城打敗大罕王國,威震天下,皇上不該太信賴他,將兵權都交在他手上。萬一有一天他起了異心,意圖造反,到時候誰制得了他?此外他和長公主恩義深厚,如果這兩人聯合起來,天下就是他們的囊中物了。」

  龍異人聽得心驚不已,冷汗涔涔流下,濕透了背上的衣衫。他背著手來回踱步,愈想愈對,猛然頓住腳步,沉聲道:「你有什麼好計策?」聲音中隱含著莫大的決心。

  柳影虹上前幾步,在他耳邊低聲而語。龍異人一言不發聽著,表情凝重。

  待柳影虹說完,龍異人主意也拿定了。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

  「好。就照你的話做!」

  ※  ※  ※

  退出崇文殿,鳳江城往龍玉麟所居的藻容宮而來。向龍異人辭官之後,今後和龍玉麟可能不會再相見了,心突然一陣悵悵,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藻容宮就在眼前,守門的宮女識得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欠了欠身喊道:「王爺。」

  鳳江城嗯了一聲,問道:「長公主在嗎?」

  宮女答道:「她在。」略有憂色。「長公主自回宮來之後,不吃也不喝,把自己關在屋裡不肯出來,真把奴婢們給急死了。王爺您來了正好,說幾句話勸勸長公主吧。」有這回事。

  鳳江城邁開大步,逕行走進。他繞過前廳,拂開隔間的珠簾,只見屋內香煙繚繞,龍玉麟坐在楠木鑲螺鈿的椅上,面前放著兩個靈位,呆呆出神。

  「玉麟。」

  龍玉麟聞聲回過頭來,只見她雙頰凹陷,兩眼空洞無神;鳳江城吃了一驚,才幾天沒見,她竟變得如此憔悴,忙上前牽起她的手,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你怎麼變成這樣?」他既憐又痛。

  見到來人是鳳江城,龍玉麟清醒了一些,喊道:「三哥,你來了。」她多時滴水未進,喊出來的聲音乾啞難聽。

  他倒了一杯水走回來,半是命令地說:「喝點水。」扶著她的肩,她順從地就他手中喝完茶。

  拉過一張圓凳坐在她身邊,鳳江城看了靈位一眼,供奉的是呂邵農夫婦二人。他心想舐犢情深,龍玉麟雖不是呂大人親生,但十多年養育慈愛之恩,不能一朝或忘。她恩念雙親,是人情之常,只是弄得自己形銷骨立,有必要要勸一勸她。

  他性格剛宜,有話便說,不會柔言相勸,只道:「逝者已矣,呂大人若看到你為他們這樣傷心,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龍玉麟幽幽道:「三哥,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我爹一生公忠體國,最後卻落得下獄冤死;燕七哥平生行俠仗義,他卻死無全屍;我為了報仇製造炸藥,殺了許多大罕士兵,其中一定有許多也是無辜的人。爹被小人害死,我恨不得把那進讒言的人給殺了,為爹報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只要一想到那些大罕士兵的妻小父母不知有多傷心,就覺得自己罪孽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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