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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素心    


  「妳──」

  「皇上。」周不華搶步到秋別身旁向龍異人下拜:「這一切皆由我而起,是我要她陪我一同赴考,伍秋別不是存心欺見皇上。若有罪罰,就請加諸我一身,不關她的事。」

  「不!是我自己好奇貪玩,想進考場看看,和駙馬沒有半點關係。」

  你一言,我一語,兩人都互相爭著認罪。龍朝霞聽得怒,喝道:「夠了!什麼都不用說,你們兩個都得死!」轉頭道:「父皇!伍秋別是周不華的妻子,他們這樣欺負女兒,您絕不能算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龍異人思緒翻騰不已。莫怪周、伍二人之間總又像是尷尬生分,又像是糾葛難解,原來他們是這麼深密的關係。

  真該處死兩人嗎?龍異人猶豫不決。周不華擅開糧倉,並非謀圖私利,而是為了成千上萬的災民們,他不能也不該斬他。至於伍秋別,龍異人俯視跪在地上的她,蒼白的容顏和龍玉麟如此肖似,他已經害死了自己的親妹子一次,他怎能再做一次劊子手?

  柳影虹看出龍異人的遲疑,周不華上回在大殿險些壞他大事,他一直記怨在心。現下這個報仇的好機會,他不會輕輕放過。

  「皇上,國法家規,不容錯亂。」柳影虹正氣凜然奏道:「周不華知法犯法,伍秋別顛倒陰陽,玩弄天下才士於股掌,兩人罪不在恕。為正朝綱,臣請皇上下旨,將兩人處斬。」

  「這──」龍異人好生為難,委決不下,「如奏」二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柳影虹看出要龍異人處死周、伍二人,難上加難。眼前是除去心頭大患的好機會,這回弄周不華不死,以後怕再沒有良機。

  「請皇上當機立斷,下定奪吧。」柳影虹再逼一步。

  龍異人煩亂不已,委決難下。要不要斬?要不要斬?

  「父皇!您還在考慮什麼?將他們兩人處死!」

  看看秋別,又看看周不華,兩人跪在地上,神色鎮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龍異人更加不忍,要他怎下得了手斬了這一雙璧人?

  「父皇!」龍朝霞催促。

  龍異人做了一個止聲的手勢,先將此事按下,容他徐徐圖個緩圓相救之計。道:「茲事體大,一個是今科狀元,一個是駙馬,不能說斬就斬。」頓了一下,道:「來人哪!將伍秋別和周不華押入天牢。」

  ☆ ☆ ☆

  周不華和秋別被關入天牢,衙役將鐵鎖鎖好離去。

  秋別問道:「你怎麼去開糧倉了?」言中倍極關心。

  周不華不答,走到牆邊用袖子撲了撲地上的灰塵,道:「妳坐這兒吧。」自己在離二尺之處坐下。這是周不華細心之處,他知道秋別愛潔,就是在這命在傾危的當口,他依然替她設想到了。

  秋別在他身旁坐下了,道:「你還沒告訴我開糧倉的事。」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她就要設法保全他。

  自以前就是這樣了。秋別的心,永遠在周不華身上,打算他的前途,鋪陳他的道路。彷彿不傾盡一切,不足以回報周老夫人的恩德。

  「開都開了,有什麼好提的?秋別姊姊。」這一聲「秋別姊姊」,將兩人多月來的誤會、隔閡全都化開了。周不華臉有肅容的道:「公主怎會發現妳是女子?」

  秋別輕歎一聲,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只爭來早與來遲罷了。華弟,不提我的事,你快跟我說事情經過,讓我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保你不死?」

  「我犯的是死罪,妳不用再替我費心。倒是妳,皇上對妳十分看重,只要我們向皇上求情,皇上說不定會法外施恩,賜妳無罪。」

  「你說這什麼話?」秋別涵養甚好,等閒難教她動怒;只見她雙眉立起,周不華此言讓她真的生氣了:「你以為你死了,我還能活著嗎?」

  此話一出,兩人都呆住了。話中的深情厚意,任誰都不會錯認。秋別一時的急怒之言,道出她真實的心意。

  是。早在很久以前,早在他們都還未發覺時,兩人已經愛上了對方。他們全副心思都在對方身上,願意為對方做任何事,甚至為對方去死,也在所不惜。但他們都不曉得,這是愛,是世界上最可貴最純淨的愛。他們只知道自己不能沒有對方,如果一方死了,另一個留下的絕無法再活下去。

  直到此刻,他們才發現,彼此是深深的愛戀著。那分愛是那麼深,那麼濃,那麼刻骨銘心。

  周不華和秋別,就這麼一直怔怔相望著。

  他緩緩伸過臂來,將她摟進懷裡。秋別忘了抵抗,這是她第一次被他所抱,倚在他寬厚的胸膛上,衣衫下傳來他溫熱的體溫和規律的心跳。曾幾何時,那個憨傻木訥的乞丐少年,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秋別姊姊。」頭頂傳來他溫柔而堅定的聲音,秋別沒來由一陣顫悸:「不管是生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眼前逐漸模糊,秋別任著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這是她的夫婿,她的良人,一個情深義重的好男子,一個視民如己、以天下為己任的大丈夫!她何其有幸,嫁了這麼一個偉岸不群的好夫君!

  胸前的濕意令周不華感到奇怪,低下頭見秋別滿臉淚痕,他慌了手腳,道:「秋別姊姊妳怎麼哭了?是我說了什麼話惹妳不高興嗎?還是我冒犯了妳?」忙放開她。

  秋別被他慌慌張張的毛樣兒逗得破涕為笑,彷彿以前的乞丐兒金元寶又回來了。她縱身投入他懷中,雙臂摟住他結實的背脊,仰頭一笑,如曉露芙蓉,雨後梨花,道:「你沒有冒犯我,也沒有惹我不高興。華弟,你不知道我此刻心中有多麼歡喜。」

  周不華笑開顏。兩人互摟互抱,相互依偎,有千言萬語想告訴對方,卻又覺得一句都可不必說,兩兩必能心映。

  兩人心中充滿著平安喜樂,一天也罷,生生世世也罷,那都不重要了。此刻兩人相守在一起,這陰暗的天牢就像天堂一般溫暖美麗。活也好,死也好,對兩人來說,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教他們幸福滿足。

  周不華柔聲道:「秋別姊姊,如果我們僥倖不死,妳願意和我一道辭官回桃花村去嗎?我種田,妳教村裡的孩子唸書,妳說可好?」

  秋別微笑道:「出嫁從夫,你說怎樣便怎樣。不論富貴貧賤,我總是跟著你。」經過這一番,她也看破了。富貴榮華,原是一場空。世情俗態,又何必太看重?

  周不華聞言露出歡喜的笑容,他摟著秋別,輕輕哼起歌來:

  情人送我一把紅紗扇,

  一面畫水,一面畫山。

  畫的山,層層迭迭實好看;

  畫的水,萬里長河流不斷;

  咱二人相交,

  如山水相連。

  要離別,

  除非山倒水流斷;

  要離別,

  除非山倒水流斷。

  歌聲歡悅,情意纏綿。秋別心滿意足靠在周不華懷裡。兩人都想:這天牢就是仙鄉,又何必奢求地久天長?

  ☆ ☆ ☆

  龍朝霞闖進殿來,衝到龍異人面前,質問道:「父皇,周不華和伍秋別的事,您打算怎麼辦?」昨天被龍異人拒絕再問,她不死心,非要討一個答案不可。

  「朝霞,妳太沒有禮數了!」龍異人不悅女兒的魯莽獨行。

  「女兒知錯。父皇,您快告訴我,是不是要處死他們兩人?」

  龍異人沉吟,至今他還未想到什麼方法既可維續朝綱,又不傷兩人性命。龍異人愛惜周不華的才能,秋別和龍玉麟一般無別的面貌,也令他難以痛下殺令;他左右為難,只有拖延一陣再說。

  「父皇,您不想殺他們對不對?」龍朝霞咄咄逼問,她不致兩人死地不能消這口怨氣。

  「這是妳對父皇說話的口氣嗎?」龍異人微微發怒,有些是因為被女兒說中心事。這個女兒都是讓他給寵壞了,現在居然連父親都敢頂撞。

  「父皇,您別生氣嘛!」龍朝霞一改先前的蠻橫,換上一副愛嬌的面孔,道:「人家是氣得昏了頭了!您想想看,駙馬在娶兒臣之前,已經有了妻子。天下有哪個女人知道丈夫另有妻室,會不捻酸吃醋的?」見龍異人臉色稍和,她又道:「他是我的夫婿,我怎會真的逼他去死?只是不出這口氣,兒臣不能甘心。」

  「那妳打算怎樣?」女兒的心思,一向令他捉摸不著。

  龍朝霞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玉瓶來,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這裡面裝了兩顆藥,吃下去會肚痛如絞,卻無生命危險。我想拿這兩顆假毒藥騙騙他們,等他們吃下以為必死無疑,我再說明真相,這樣我才能消這口怨氣。」

  龍異人一聽大妙,他先「賜死」周伍二人,事後御醫再施以妙術「救活」,兩人「死後重生」,群臣不能說他偏私不公。

  「朝霞,妳這藥真不傷人嗎?」

  「兒臣不敢欺騙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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