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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蘇西荷    


  「我真是服了你,你這麼會吃,怎麼還這麼瘦?」她那扁扁的小肚皮根本看不出飽餐的跡象,真不曉得剛剛那堆食物到那裡去了。

  「天生麗質啊!」她得意地笑。「吃不胖有什麼辦法?我也想要點肉,豐滿些多性感!可是不知道那些東西吃到那兒去了,我就算三餐拿巧克力當主食,也重不了幾磅。」

  「美容健身中心應該找你去拍廣告,不知會有多少人羨慕你。」

  「健康就是福,胖瘦沒那麼重要。骨感也滿好的,另一種性感哦!你覺不覺得?」

  「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很欣賞自己嘍?」常寬揉揉她原本就被風吹亂的短髮,星蘋跳著、笑著躲開。奇怪,跟她在一起,他的話就變得特別多。從前他可以一個人悶上一天都不吭聲,現在只要有星蘋在,話匣子一開就滔滔不絕,要關上還很費力呢!

  「每個人都應該欣賞自己,不是嗎?如果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還該喜歡誰?又有誰會來喜歡你呢?」她理直氣壯地。大多時候,她是很有主見、自信滿滿的。「這蘋果真香,你要不要來一顆?」

  「我不吃蘋果,有異味。」

  她一副怪他不懂珍惜美食是天大罪惡的表情。「不吃蘋果,你的人生一定無味、無香、無樂趣。這可是我的命根子,一天都少不了它,不吃的話,連覺都睡不著。」

  「我看你的蘋果臉就是這樣吃出來的。」

  「那愛吃苦瓜的人不也吃成苦瓜臉?可見你的推論沒有根據,不能成立。」

  「那你的意思是說……」

  星蘋伸伸舌頭,自己笑得好開心。「老話嘛,天生麗質嘍!」

  小街上人擠人,他們一度還被衝散,星蘋踮腳尖張望,一下子就看到他站在街的另一邊,她叫他的名字,常寬即排開人群走過來。

  「你不要亂走,我會找不到你,」她咬下最後一塊果肉,舔舔指上的甜汁。「而且這麼大的人還當失散小童,傳出去很丟臉。」

  「我沒亂走,我買了東西,給你的。」他將她拉到一邊。

  星蘋迫不及待地去掰他的手掌,那是一條紅綠格紋的流蘇髮帶,顏色十分好看。

  「我頭髮這麼短,綁這個不好看。」她遺憾得不得了。

  「誰說不好看?」常寬將她扳過去,斜紮起一束頭髮,笨笨地打了個蝴蝶結。星蘋也很乖地動也不動,一手提著糖和蘋果,一手捏著果核,像個等著被媽媽整理好頭髮上學去的女娃娃。活像個過動兒的她,難得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星蘋就著烤香腸小販摩托貨車的後照鏡左右照個不停,感到很滿意。「美得很吧?我發現天生麗質真的很重要,怎麼裝扮都好看。」

  常寬還沒罵她臭美,她已拋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溜開了。

  常寬趁隙抓住她的手。

  星蘋觸電般急急地掙開他的手,她不看他,只是紅了臉噘嘴道:

  「你以為送我個小禮物就有權吃我豆腐嗎?」

  「誰告訴你這是吃豆腐?」

  「起碼你沒徵求我的同意。」

  原來這位小姑娘有這麼傳統的一面。「我不知道這樣還得徵求同意。」

  星蘋瞟他一眼,跺跺腳。「你這人好死腦筋。」

  「你滿拽的哦。」

  「才不!我很友善。」

  「是啊!拒人千里之外是友善的表現。」

  「臭屁鬼!」她賭氣般抓起他的大手,將自己的手塞進去。「誰怕誰?」常寬笑了。他感覺手心中那柔軟的小手正悄悄、柔柔地伸展,很自然地讓他握著。

  誰怕誰!在感情面前,誰都拽不起來。

  ???

  「你還是告訴星雲了?」

  「我忍不住。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可能還裝作若無其事的跟她聊天?」

  「我沒有承認她跟你有什麼關係。」偉如淡淡地說。

  堯天不禁懇求似地望著她。「小梅,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態度對我」難道當年的情分,你都忘記了?」

  「不要提當年,你我之間無過去可言,我只求你不要再出現,還給我們平靜的生活,不要再製造無謂的干擾。」

  「干擾?」堯天苦笑。「我對你們而言已成了『干擾』嗎?小梅,不管其中有過什麼誤會,請你不要太快拒絕我,念在幾十年的恩情上,讓我們好好談談,最起碼……」

  「恩情?有何恩情可言?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我只求你離開,不要再出現。」

  「小梅!」

  「小梅已經死了!當年那個癡情的曾小梅早已死了,我是晏偉如,請你搞清楚,不要錯認。」偉如轉過身堅決地望著他。「你我之間早就恩斷情絕,所以不要在我面前再提恩情兩字,你擔不起。當初你既然無情地拋棄這份感情,現在有什麼資格要求發言!」

  「我從沒有放棄過要爭取跟你在一起。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約定一個月的時候相見……」

  「是你背信忘約了,你說要回家爭取父母同意,怎麼不說是回家探視病中的妻子——」提起往事,一幕幕椎心刺骨,那是藏匿在她心深處最深的痛。「你真狠啊!何堯天,你夠殘忍的,你敢在我面前承諾、許願,怎麼就從不敢向我承認你在家裡有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不敢。你可以怪我懦弱,可是我真的不敢,只為怕失去你,越到後來越矛盾,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小霜是我父母所挑選的媳婦,我卻從沒有愛過她;直到遇見你,我更明白自己過不了那種無愛的生活,再也忍受不了那種無愛的婚姻。」

  「謊話!你大可以自圓其說,但別指望我會相信你。」偉如不願相信他。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回家,是決心要結束那段婚姻關係,我跟家裡抗爭,天天跟我爸媽理論;又面對小霜的歇欺底裡,以自殺要脅,到後來的冷戰,我沒有屈服,更沒放棄過。」

  「事實是你一去不回,兩個月……」

  「我父親先是軟禁我,隔斷我所有對外的聯絡,後來我發燒大病了三個月,簡直是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你至少可以給我一點消息……」

  「剛開始我只想盡快處理完事情,再回去告訴你好消息,到後來,情況已完全不是我能控制。」

  「可是你到底欺騙了我,我曾經百分之百的信任你……」

  「對不起,我知道我犯了大錯,可是請體諒我的出發點全是為了愛你。我從來沒有想要辜負你,從來沒有過。」

  「然而傷害還是造成了,不是嗎?」偉如緊抓著攤子邊緣。她的唇邊泛起苦楚的微笑,眼淚卻在心裡淌。「你知道我去找過你嗎?」

  堯天大大驚動。「沒有人告訴我……」

  「我到了你家,被擋在門外三天,最後是你母親和盛氣凌人的太太出面用支票打發我走。我想她們打聽過我,在她們眼裡,我不過是個只看得進錢的煙花女,根本不屑一顧,你可知道那時我有多——試問那時你在那裡?你在那裡?」

  偉如一番沉痛陳訴聽得堯天冷汁涔涔。他想像得到當時她所受到的委屈,想像得到母親與小霜會給予她多不留情的羞辱。只恨他當時病得無知無覺,不省人事,沒能保護她免受傷害,免於後來所發生的連串悲劇。

  「原諒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的眼光充滿祈求,也含藏了多年的渴盼、悔恨與摯烈情愛。「當我再回到我們的家,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了,見到的卻只是一片廢墟,整排屋子已化為灰爐,人事全改,我連想找個人問都無從找起;後來才知道那裡發生大火,連夜燒個精光,死了廿幾個人,屍體全成焦塊,因為無法辯認,只得全埋在一起,你不知道,我當時幾乎瘋了……」

  「你以為我死了?」她問。

  「這是唯一的答案,他們說火勢那麼旺,不可能有人倖免。」

  「我不知道有場大火。」偉如低語。「我後來沒再回那裡去,那幢屋子對我而言只是充滿欺騙與痛苦的回憶;我沒收你家給我的那筆錢,她們給我的侮辱夠多了,我不會連自己都來侮辱自己。」她靜下來。「燒了也好,把那些不堪的記憶燒光,或許少些牽念。」

  他為之戰慄。「謝天謝地,你沒有留在那裡,老天有眼,讓我們還有相遇的一天,我們的緣分還沒有完結……」

  「過去的都過去了,還要提它幹什麼?錯的已經錯了,不可能再挽回,你還想幹什麼」」她深深望著他。

  還想做什麼呢?還能做什麼?時光飛逝,往事已矣,再回首也已枉然。

  她承截的,他可明瞭?

  何堯天輕輕抬起她的手,貼向自己的面頰,期盼用這個動作向她表達他的渴慕期盼,還有更多的狂喜與珍惜。

  那只緊貼著他的手堅實溫暖,卻滿是硬繭和傷疤;他不由心生憐惜。這些年來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都是他不好,虧欠了她。他要怎麼做才能彌補這些過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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