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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蘇荻    


  時墨的唇邊掛著閒適的笑意,那回所發生的不愉快,似乎已從記憶裡自動消失了。

  煙兒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懊惱與悶怒,她連他幾時站在後頭都不知道,以後若真有人想對她不利,豈不完蛋?

  陣陣清涼的山風拂在臉上,積鬱在胸間的悶氣立刻不復存在,她茫然的抬起頭,注視著山水間的氤氳霧氣,這美得讓她心頭無法拘留煩躁的景色,勾起她無數的童年回憶。

  想到爹爹,她的心情就會好溫暖、好溫暖,爹爹的愛,是她永遠都不會遺忘的寶藏,一輩子,都會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

  「想起了什眾人嗎?」時墨將她每一個眼神都讀進心坎裡,忍不住就想這麼問。

  「想起了我爹。」在景色、氣氛、情緒皆合的情況下,煙兒的防備心減至最低,她幽幽地回答,自己卻不明白為何要告訴他。

  「你是孤兒吧?否則一開始也不會在聚合樓?奴了。」

  「丁老爺是我爹爹年輕時結拜的義兄,爹爹臨死前將我托付給老爺,因此老爺便收留了我。」

  「那後來呢?為何你離開了聚合樓,寧願在芳香妓院當丫環?」這是時墨最想知道的一點。

  煙兒只當他是故意找話題羞辱她,索性不回答,神情陰晴不定,心裡似醞釀了什麼。

  他們相處的時間雖不多,但他多少瞭解她的脾氣,瞧她這表情,看是不打算繼續和他聊聊了。

  「餓了吧?我請廚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設在花園中央,你對我有意見沒關係,但別再虧待自己的身體了。」他剛要轉身,卻瞥見她兩手拳頭緊握,他不解的迎視她,冒著被勾去魂兒的危險。

  「告訴我為什麼?」驀地,她將壓抑已久的這句話喊出口。

  「什麼為什麼?」時墨蹙眉。

  「為什麼一定要和我比琴?為什麼是我?」煙兒好似不甘心,澄澈的眸子分外炯亮,粉嫩似春花的面頰浮上激動的緋色雲彩。

  「因為你琴藝高明,激起了我的好勝心,因此想用一年的時間來贏過你。」他四兩撥千金的一語帶過。

  「果真如此,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煙兒搖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大可再去找個比我厲害數倍的人比琴,為什麼非是我不可?」

  「你錯了!我聽過無數大師所彈奏出來的琴音,都沒有那回聽你所彈的深刻,弦律裡的蒼桑、悲涼、轉折、苦楚,都是我一生沒有觸及的深奧領域。」

  「深奧?」煙兒側過臉,用一種辛澀而諷刺的目光,輕輕掠過他的眼。「關於我成長的蒼桑、經歷的悲涼、生命的轉折、以及失去至親的苦楚,你堂堂時二少,竟覺得深奧?」

  時墨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殘忍的反駁,在臉色猝變的同時,努力維持心平氣和的情緒,再度糾結繃緊。

  「並不是我自己選擇生在皇族世家,你用不著這樣批判我!」

  「但你卻可以選擇讓一個人活、或讓一個人死,不是嗎?」

  「郁還煙!我不過是誠心誠意的要和你比琴,你為什麼動不動就要觸怒我?我一再容忍,你就試著踩到我頭頂?」劍拔弩張的情勢,快要一觸及發。

  「說得對,只有您可以踩著別人頭頂,像我這種奴婢身份,就不行了。」煙兒絲毫不顧自己接下來會遭受到何等對待,她壓根兒沒仔細去想,為何偏要頂撞眼前這個人?以往面對刁鑽凶狠的丁紹冰,她還不是忍耐了下來。

  一腔怒潮熾燃胸間,時墨上前一步,雙眼死瞪著她,幾乎要伸手對她動粗了,但為了不重蹈覆徹,他硬逼自己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人已走遠,煙兒還呆呆的佇著。

  「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莫名的郁躁揮之不去,她捂著胸口,有好半晌的呼吸困難。

  突地,背後又有腳步聲來到,她緊張的轉過身,才發現是名年輕女婢。

  「郁小姐,飯菜都快涼了,請您移駕到花園裡用膳吧。」

  她恭恭敬敬的一揖,把煙兒嚇壞了。

  「不、不用喊我小姐,也不必行禮,我和你一樣,都只是個供人差遣的丫環。」她不安的急道,著實過意不去。

  「您是二少爺請來的客人,小荷不敢怠慢。」她怯怯地搖頭。

  小荷的話讓她有幾秒鐘的難過,但不知是難過自己,還是難過這個小荷。

  「好吧,我去就是。」

  名叫小荷的婢女偷偷觀察她,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欲言又止了幾次,終於還是按耐不住。

  「郁小姐,您是當真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身份?」又怎為了?

  「是啊,現在府裡上下都知道二少爺和你的事,王爺和王妃說,如果當真比過琴就一拍兩散,他們可以不當一回事;倘若……」

  煙兒睜大眼,等著她將話說完。

  「倘若二少爺動了心要娶你進門,那麼這不但是少爺的妄想,也是你的苦難了。」

  苦難?加諸在她身上的苦難還不夠多嗎?煙兒的表情在瞬間歸為深沉的嫻靜,不再多發一語。

  任小荷怎麼看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第五章

  皎月寂照,靜夜幽幽,郁還煙覆在繡著花團錦簇的軟玉香被底下,翻來覆去難以安然入眠。

  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湧現時墨的樣子,然而晚上那頓飯他並不在場。

  她下意識的撫著肩頭下方那塊紫色胎記,覺得心口沉甸甸的,像是有塊東西壓迫住她的呼吸,連帶擾亂她的情緒,讓她一整晚都處在浮躁不安的煩悶中。

  也罷,既然怎麼樣都睡不著就別躺著了。披上一件布料粗糙的外衣,她掀被下床,套上鞋,打算到樓台吹吹夜風。

  正想起身,忽爾瞥見窗外幾道人影掠過,迅捷的速度讓她有種看花眼的疑慮,她屏氣不動,左手慢慢朝床板裡伸,觸摸到琴匣。

  又一道人影躍近窗邊,郁還煙不再懷疑自己眼睛看錯,保持鎮定,她躡手躡腳的將琴抱住,壓低身體,朝著另一扇通往樓台的門移動。

  三人分成三個方向侵入,從正門、主窗、側窗,同時悄聲滾入房內。等到察覺床板上空無一人,其中一男子低咒:「怎麼沒人?」

  「床板還有溫度,人肯定不遠。」在冷靜的檢視與探究後,向晶華喝了聲,瞥眼注意到另一扇門。「跟我走!」

  匆匆忙忙逃到欄杆邊,郁還煙六神無主的望著臨下的濤濤溪流,將懷中的琴抱得更緊,來不及思想這麼跳下去會不會死,她只怕這架琴會就此毀去。

  「你就是郁還煙吧?」

  暗夜朦朧中,身後三人已在眼前,郁還煙瞠大眼,原以為適才瞧見的人影是意圖不軌的盜賊,但來人點出了她的名字,今她一陣錯愕。

  「你們……我不認識你們。」

  向晶華微蹙眉心,這女孩兒更沒有郁定擎的影子,她真是他的女兒?

  「不認識我們無所謂,只要把你手中的琴交出來就行!」

  向頂天向前一步,兩顆眼珠子在她花容月貌的臉上流連忘返。

  「琴?」煙兒的表情立刻變得冷峻。「你們認識我爹爹?」

  「認識又怎麼樣?他都已經到閻王爺那兒報到了,我看,你不如盡點孝道,一塊到黃泉路陪陪他吧。」

  「休想!」沒有一絲懼怕,她的腰抵住了欄杆,玉石俱焚是最壞的打算。

  「郁還煙,」向晶華看出她的意圖,伸手阻止向頂天說話。「我不管郁定擎是怎麼告訴你的,但這把琴,是我師父所有,他強佔了大半輩子,也該物歸原主了。」

  「琴是誰的我不管,但它是我爹死後惟一留下的遺物,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提高下顎,她斬釘截鐵的一字一字道。

  向晶華與她淩厲的目光對恃許久,前者不知為何心口抽痛,面目扭曲。

  「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親娘……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娘。」煙兒果斷的回答。但這個問題讓她想起了丁老爺,他也這麼問過自己。

  「是人都有父母,除非你不知道親娘是誰?」

  「我只是我爹一個人的女兒,我沒有娘。」煙兒再重複一次。

  「那麼,你爹提過向晶華這個名字嗎?」她不動聲色的問。

  又是一樣的問題?煙兒如置身五里霧中,感到十分困惑。

  「我不想回答你。」

  「華姐,別跟她廢話連篇,再不動手,要是驚動其他人可就麻煩了。」向頂天急急地喊。

  他們稱她華姐?顯然她的名字裡有個華字──煙兒兀自一驚。

  向晶華退了兩步,幽邃的眸光微弱的閃爍著。「注意別讓她跳下去。」低語一句,身旁兩人立刻出手。

  煙兒轉身想攀上欄杆,但抱著琴綁手綁腳,一眨眼惡人已到跟前,大掌扯住琴身,她不得已放聲叫嚷,十指死死嵌緊琴匣不肯鬆手。

  「不,別搶我的琴……」

  向頂天色心垂涎的揪著煙兒直瞧,不由得佩服這個小妮子的勇氣十足,可惜她的力氣怎抵得過兩個大男人的無情蠻力,稍一施掌擊在她的腹部下端,血色立刻自她臉上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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