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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蘇荻 她蹲跪在這朵花前,身心彷彿都受到強烈的撼動。 連一朵小花都活得如此認真,她又怎能馬虎? 想著波塞頓,想到伊南娜,生命的無常與無奈,比一朵花的生死還難捉摸。 她精神恍惚地起身,踱步回波塞頓的寢宮,神醫正好收拾完醫具準備離開。他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歎口氣便走了。 屈荻亞什麼都沒問。望向波塞頓,他面容愈來愈難看,枯黃肌瘦,黯淡有如乾枯的沙漠。 她靜靜地坐回椅子上,專注地看他,用手仔細觸摸他額骨上縫合的傷口。雖是小小的凹凸起伏,她卻能感覺到那分痛楚。 從百丈高的山上摔至地面,是多麼可怕的經歷。她就像個劊子手,無情地間接推落他。 無意識的,一顆晶瑩剔透的淚迸出眼眶,下滑成一條淚痕,弄濕了臉頰,滴到他的手臂上。 她的思緒在天人交戰中。 她希望他趕快甦醒過來,但又不忍心要他拖著受傷未癒的身子去與亞奧勒斯打鬥。可是,伊南娜需要人去救她,她不確定父親尼羅斯是否有辦法。 想了一個晚上,在黎明初升之際,她才趴在床頭沉沉地睡去。幾天下來的不眠不休,她的體力早已透支。 一隻虛弱的手,就在此時循著她的紅色髮絲,顫抖地、屏息地撫上她細柔的發頂。 他用她的髮絲纏繞自己的指尖,真實感受她的存在。在她緊閉的眼瞼上,睫毛又黑又長,哭腫的眼袋也有著殘餘的淚跡。 她是在擔心他?還是擔心她的姊妹?他微瞇著眼睛注視她、想著她。 從他昏迷到現在,對於外界的干擾他是有知覺的,但卻沒有餘力立即清醒過來回應。 這些天來發生哪些事、哪些人來了又去,他心知肚明、一清二楚,也正如塞瑞圖所言,他根本無能為力。 以他現在的體力去和亞奧勒斯單挑,太冒險了,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夠打勝仗;再者,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還是個問題。 他傷得太重,重得超出他的預期,未曾想過連他這樣的神軀也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痛,每一處傷口嚴重疼痛,但他用意志力對抗所有的痛楚。 就像現在,牽一髮動全身,剛縫合的傷口稍一不慎就會裂開,體內的器官比瓷器還要易碎,他再禁不起一點重擊。 可是,他是多麼高興她肯待在他床榻邊照顧他,不管她是出於內疚還是補償。 雖然因她而重傷至此,但是,他心中反而無比暢快。 因為他完成了她的考驗,他成功了。 他感到興奮、愉悅、滿足,沒想到全心全意去為一個人付出,是這樣幸福的事。 心中彷彿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他:波塞頓,你做得真好,愛就是這樣,你總算明白啦。 本來扯動嘴角想笑,但一笑又痛得想哭,他不得不保持平靜,試著調養身體作息,讓傷口快些好起來。 不過現在的他還不知道亞奧勒斯這件事要怎麼解決比較妥當。他老早就明白亞奧勒斯對他的不滿與怨恨,只是他沒想到,他竟會選擇這種方式與他抗爭,實在太卑鄙也太下流了,虧他還是一介風王…… 「哎喲!」 一不小心,他不慎扭到自己的手肘,牽動的痛楚讓他禁不住叫了聲。 屈荻亞在這一瞬間猛地驚醒。她霍然抬起頭,緊張地直視他。 醒了?他醒了? 她欣喜若狂地盯瞧著他,呼氣吐氣再三確認自己並非處在夢中。 「你……你醒了?」她又是開心又是惶恐地顫聲問。 波塞頓的表情顯得尷尬,他的另一隻手還抓著她的頭髮,便趕緊放開。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急促地起身,檢視他身上各處傷口。「要不要我去找人來……」 「不、不用了。」 「還是你……」 「我說了我沒事。」他大聲說。 她一愣,睜著無辜的眼睛,杵在那一動也不敢動。 「別誤會,我不是在對你凶,只是……你可不可以坐下來,不要那麼緊張?」他緩和了口氣。 她溫馴地點點頭,就著椅子坐下。 「你沒睡好?」他看到她憔悴的臉龐,不由得一陣心疼。 「對不起……」她抿唇別過臉,不敢面對他。「讓你傷得這麼嚴重。」 「是我自找的嘛。」他故作輕鬆地傻笑,儘管面目神經抽搐疼痛。「你不必自責。」 「那朵珂蒂馬若花……真的在海底發芽開花了。」 「真的?」他喜上眉梢。 「嗯。」 「那麼我通過了你的考驗,對不對?」 她很緩慢地點頭。 「你開心嗎?」 聽到這個問話,她怔了又怔,迎視著他詢問的目光。她內心波濤擺盪,掀起翻天巨浪。 她認真地與他四目對望,認真地點頭,認真地回他一個恬靜的笑容。 「我很開心,謝謝你。」 他也不管臉部神經痛得都快裂開,只是一逕地笑,開心的程度有如小孩要到糖吃般快樂。 「開心就好,我真怕你無動於衷。」 「怎麼可能無動於衷,我感動得……都快痛哭流涕了。」 波塞頓高興極了,在她莞爾的語氣裡,他知道他多少打動了她的心。 「對了,有關於你那位姊姊……」 「你知道這件事?」她錯愕道。 「我雖然昏迷,可是外界的一舉一動我清楚得很,所以你們那天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你聽見了?」 「嗯,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她叫伊南娜。」 「你跟她很要好?」 她輕輕點頭。「在所有姊妹當中,我跟她最好。」 「那她怎麼會到風島上去?」 「她是受西風神提格拉茲的邀請而去的。」她聳聳肩。「事實上,她很喜歡提格拉茲。」 「這可真是糟糕。」他的語調有些不穩,氣息也稍弱。「現在我這個樣子,說實在也沒辦法去救她呀。」 「我知道,你這樣的身體是斷不能勉強的。」 「可是你一定很希望我去吧?」他反問她。 她一時語塞又搖頭,心慌意亂地作不出回答。 「不用擔心,我會另想辦法的。亞奧勒斯違背了天理,總有人治得了他,至少他想取代我的這個宏願,是不可能實現的。」停了半晌,他又說了:「知道嗎?你肯來照顧我,我很意外。」 「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 「你想太多了,這朵海中花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去摘的,你不該有愧意才是。」 她怔忡,滿心疑惑。「你……你不後悔?」 「當然,我看起來像有後悔的意思嗎?」 「但是……」 他迫不及待地打斷她。「我這回是認真的,相信我好不好?」他緊張地口吃起來。「雖……雖然我過去喜歡過那麼多女人,但唯有你能讓我真正用心去愛,也只有你值得我這麼拚命,你知道嗎?」 他的一番告白模糊了心裡的界線、弄垮了防備,屈荻亞沒辦法抗拒情愫在沉浮的心海裡如花發芽。但她靜靜地不說話,也不讓任何表情出現在臉上。 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實話她不想替自己徒增困擾,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些惱人的問題。 波塞頓對於她冰冷的神情感到有些難受與挫敗,他明白要真正打動她的心是件難事,只是,她就不能多給他一點希望嗎? 「放心,我絕對絕對不會勉強你,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冒犯了你。」 屈荻亞想告訴他;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她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既然我已經醒來,我想你可以不用照顧我了,等會兒我讓塞瑞圖派人送你回去。」 「我……」 「至於伊南娜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保證會想辦法讓她平安回來。」 「等一等,你……我……我不放心你……」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希望我來照顧你?」 「我想你並不是真的心甘情願來照顧我,又何必勉強你自己?更何況我不會介意這種事的。」 「可是我介意。」她脫口而出。 「你介意?」 「是的,我介意,請你讓我留在這裡為你做些什麼。」 「有這個必要嗎?」 「至少我會比較心安。而且你現在這個樣子,確實需要有個人在一旁服侍你。」 「宮裡人手很多,不一定得讓你來服侍我,我不想讓你受委屈。」 「怎麼會委屈?我一點也不覺得啊。」 「你是怕我棄伊南娜於不顧,因此強要待在這兒?」 他微帶諷刺的語意教屈荻亞的心陡地一沉。 「不是的,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 「波塞頓,你是我們海洋的靈魂領導,如果你的身體再出一次差錯,我縱使有十條命都賠不起。」 「沒關係,一命抵一命就行了,還能跟你雙宿雙飛呢。」難得他還有這個氣力開玩笑。 屈荻亞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就在此時,波塞頓的瞳孔驟地睜大並劇烈地一咳,從喉管深處的破裂口赫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來,而且是驚心怵目的黑紅色,他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屈荻亞恐慌地撲過去按住他的胸口,並且放聲大叫:「來人啊!波塞頓吐血了,快把神醫找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