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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宋星帆 她有些慌了!因為這裡是近乎荒效野外啊! 她必須在日落之前下山,否則她就得露宿山頭了。她焦急地四處探看,彷彿回到了原始的叢林,一切是全然陌生。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又驚又喜。探頭一看之下,竟是那陰魂不散的唐逸。 唐逸向她招了招手,她根本不想跟他走,但她識趣地瞧了瞧四周的蠻荒陰暗,她還是心有不甘地跟了上去。 看樣子他是知道路的,當然!他也是來「採訪」攝影的不是嗎?方婉萱百般無奈之下,為了怕真的走失了,只好放下身段,隨後跟著。 唐逸走得不快,似乎有意在等方婉萱的步伐,怕她跟不上。 方婉萱加速腳程,她不需要人遷就她。 兩人一前一後的,沿路有許多的桐油和茶林。 「這種桐油子可以拿去制油,以前收集了好大一袋可以下山去賣給商人,還有茶子,也就是茶的果實也能賣!」唐逸好像在自說自話,又好像在說給方婉萱聽。 「可以賣錢的東西可多呢!為了賺零用錢撿蝸牛、撿鴨毛都能賺到錢。最有趣的事是,那時候兩岸在大打宣傳戰,撿到那種從大陸空中飄到山上來的宣傳單,還可以拿去學校賣錢呢!」唐逸說得起勁,好像他在這裡住過似的。 「捉泥鰍、抓毛蟹是夏天最愛玩耍的事了!不過我最愛冬天,躲要窩裡好暖和,要不然就生起一堆柴火烤著地瓜!再不然就爬到山上去等著看會不會下雪——」瞧唐逸說得繪聲繪影的,聽的人都感受得到那是段美好時光。方婉萱本打斷他的話,可是他講得實在太精采了。 唐逸為何能將此地描述得如此詳盡,難不成他已經採訪過了?或者他和這位「水三哥」又是老交情的朋友? 「水三哥」是這位異人的外號,她尚不知其真實姓名。「你和這位『水三哥』 又是什麼關係了!你們不會正好是童年玩伴吧?」方婉萱有點擔心唐逸已經「先下手為強」了。真是的!唐逸的人面也未免太廣了吧! 唐逸笑而不語,他笑得深不可測而別具深意。 走到山路的盡頭處,終於看到兩、三間年代久遠而低矮的房子,而且有煙囟,但不見炊煙,顯然目前並無人開伙甚至居住。 這位「水三哥」要這座山有何用?方婉萱開始狐疑了起來。 為了搶新聞,即使他是帶路人,她也不能稍有仁慈之心。搶新聞可是不講人情的。 她一個箭步搶上去,推開了大門,她搶了個先撲了個空,屋裡面沒有人在,她大失所望。 「水三哥——」方婉萱高聲嚷著,她等著回應——「有——」有人用「小學生」 答問的回音回她。 方婉萱回過頭去——答「有」的竟是唐逸。 「你就是水三哥?」方婉萱眼睛睜得如銅鈴大,這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不行嗎?」唐逸聳了聳肩。 方婉萱正了正神,原來她要訪問的人就是唐逸。她問是不問?做人公私要分明,何況公司方面要交差,她只得硬著頭皮上陣。 「水三哥先生,可以耽誤你幾分鐘時間嗎?」方婉萱在尋找適當的訪談地點,孤男寡女留在屋內豈非太危險了。「暗房」之劫她仍記憶猶新。 因為是客隨主便,方婉萱只好暗暗禱告,唐逸不會又「獸性大發」起來。 屋內擺設簡單,完全是世代遺留下來的傢俱。惟有一台裁縫機較新,但相信也有好幾年歷史了。 唐逸隨興而坐,他斜臥在一張老人竹籐椅上受訪! 「水三哥,可不可以請你坐到我對面來,我做採訪一向很正經的!」方婉萱坐在長板凳上,正襟危坐在拿出筆記本來。 「不錄音,OK?」唐逸挑了挑濃眉。 行!反正方婉萱速記一向很快。 唐逸坐在對面長板凳上,等著方婉萱發問。她的眼睛不得不正視他。她採訪時喜歡看著受訪者的臉,觀察他的表情,體會他的心境,這樣下筆才能傳神抓得住感覺。 可是要一直直視一個萬人迷,實在是件困難之事。她不由得呼吸急促了起來,她無法躲避他那懾人魂魄的眸子。 「請問『水三哥』之名由何而來?」她立即開始訪談。 「我們家族共有五個兄弟姊妹,我排行老三,我們這『荒唐家族』五個孩子全都是你這種清高世人眼中的社會人渣!我們一家以金木水火土為五兄妹取外號,我是第三,所以是『水三哥』。」唐逸老實也不客氣地回答方婉萱,她則迅速地記著筆記。 「這裡就是唐家嘍?」方婉萱再問。 「不是!我們自幼父母雙亡,五個兄弟姊妹分散各地,只有我在這兒住過。這是我養父的家,這夠明白了吧!」原來唐逸真的住過這兒,他是個在山林裡長大的小孩。 「那你的養父呢?」方婉萱繼續問道。 「你是關心還是好奇——」唐逸老實不客氣地反問。 「我是職業需要!」方婉萱糾正他。 「死了!我養父死了,養母也死了,全都死了,這樣你滿意了吧!」唐逸原本英俊的臉頰閃過一絲陰影。 「對不起!」方婉萱並不知情,深感抱歉。 「你買下這片山坡地是為了……」方婉萱不得不追問下去,即便會碰觸到別人的傷口。 「養父家世代是佃農,一直到三七五減租之後才有自己的農地。雖然小時候很窮,但也窮得快樂。養母為了家計也跟著下田幫忙,他們要我專心唸書其他事都別管!誰知一次颱風過境後,家裡的田全被大水給淹沒了!從此我們只能靠著舉債度日!」唐逸臉上的陰影越來越明顯,方婉萱全部看在了眼裡。 「沒有田種,只好種竹筍來貼補生計。有一次養母看養父的衣裳破了許多洞,就拿私房錢出來買了台裁縫機,可是養父不領情還發了好大的脾氣。說有錢就該留著給我將來讀書用!領養小孩就要好好照顧他——養父把養母罵哭了,養父扛著鋤頭要去耕作,養母紅著眼眶含著淚拿著斗笠尾隨而去,我也想跟去——」方婉萱的筆停了住,因為唐逸的話感動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哽咽起來。 「當時我不知道養母為何而哭,養父罵她,她為何沒回嘴還繼續去挖筍,我想幫忙可養母不讓我去,生活的擔子壓得全家透不過氣來,債一直還不清……」方婉萱寫不下去了!因為她的淚已經一滴滴滴到了筆記本上……「國中我仍走路上學,考上新竹高中後就離家赴學了。我還記得養父母揮著手送我,我和養父一直不親,很少有談心機會,通常都是由養母居中在傳話!我走在山路上回頭望去,看著養父高大的身影越來越渺小……」唐逸說著說著,漸漸激動起來。 「我頓時害怕了起來,怕再也看不到他……」說完後,他整個人像虛脫似地闔上雙眼,往日的困苦令他不忍卒睹,但又回味再三。 唐逸是那麼渴望親近養父,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養父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唐逸回到家奔喪時,已見不到他最後一面。而當時那些債主居然還欺負孤兒寡母的,逼他們還錢——唐逸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這是窮人的悲哀……「可是,可是你未免矯枉過正了!」方婉萱深吸了口氣直言。 「那又怎樣?」唐逸微怒地拍了下桌子。 重重的敲打聲在寂靜的山林中格外清亮,原來天已經暗了。 「所以你有本事之後,就可以不擇手段勒索!你有攝影的天賦再加上上天賜給你的俊美容顏,你就以此來做為報復有錢人的工具,你這樣做,你養父死後會瞑目?」 方婉萱也大聲了起來!她控制不了自己為之波動的情緒。 「他們不只逼死了養父,當父母好不容易還清欠債之日,卻也是她撒手西歸之日,叫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唐逸發誓;他要賺很多的錢把這整座山坡地全買下。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不惜代價。 他才沒有什麼罪惡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被他「勒索」過的女人從來沒報警抓他,就算抓他也抓不到。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他是個風靡大眾的萬人迷……一直遇到方婉萱,他才開始「鬆手」。沒有狠下心腸把徐祖芸的「一百萬」拐到手,全因為方婉萱之故,只是他沒告訴她而已。 「放手吧!就到此為止。」方婉萱勸他浪子回頭金不換。 「我的事不要外人插手!」唐逸沉下臉來。 「外人!」是啊!方婉萱本就是外人,她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訪談結束了!但眼看她今晚是下不了山了。 方婉萱並不睏,只是累,感到一種生命的無奈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路走,有的人是逼不得已才造成今天的個性。方婉萱呆了半晌後才收好筆記,這一篇報導她是不打算發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