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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水遙    


  我無聊的打個呵欠。多恐怖!我已經看透了我的一生。

  「曉月,跟人家聊聊天啊。」

  「聊什麼?」我賴皮的繼續賴在母親肩膀上。

  「聊聊你們的人生、未來之類的。」

  「那有什麼好聊的?我的人生沒有意外,就算明天在床上暴斃,我也可以預料我的葬禮是什麼模樣。」我笑起來,想起剛剛在我腦中閃過的未來,克制不住地抖動肩膀。

  「你這孩子,真瘋了,在楷元面前也這麼放肆。」媽媽嘴巴上罵我,卻沒有將我推開的意思,她向對面的容楷元笑:「楷元,曉月就是這副愛撒嬌的個性,又有點任性,你叫她向東走她就絕對往西,以後你可要多包容她。」

  「伯母,這當然。」容楷元微笑,他正看著我,臉上有坦然的笑容。

  才見第一眼就迫不及待地做出承諾,我格外對他反感起來。除非他對我一見鍾情,否則他也不過只是一個希冀平步青雲的男人,我就算多一條胳膊,他也會包容;誰叫我家有錢。

  我瞪他一眼,他也瞧見了,卻不以為意地繼續對我笑。

  天啊!爸媽到底從哪邊找來這男人?輕佻隨便,眼神盯著人不肯放開。

  我比較起今天早上那個堅定傲然的眼光,心中一陣黯然。我的生活太過平淡無奇,所以那危險的光芒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飛蛾撲火說不定就是如此;生活太過慘澹,所以寧可死在那一堆火光當中,至死無悔。

  第二章

  那張一直被我藏在口袋、不時伸手進去捏緊的白紙,在我再度拿出來之時已經滿是縐褶。

  趴在床上,我把紙攤開,看上面龍飛鳳舞的藝術家字跡。

  蘇承先,這是他的名字。

  我有一些些失望;他的名字並不特殊,比今晚見到的容楷元還平凡。

  承先啟後,又是一個套著現成字樣取成的名字。

  媽媽跟女傭一起進來,女傭走進更衣室,將送洗回來的衣服一件件掛上,而媽媽看著我笑。

  「曉月,你覺得容楷元怎樣?」

  「什麼怎樣?」我偷偷的把紙條塞在枕頭底下,藏著秘密的感覺讓我的嘴角彎起來,罪惡感與刺激交雜。

  「有什麼感覺不感覺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大家坐在一桌吃販已經是修了十幾年的緣分,要進一步請再修行百年。那人連說話都不會,只會瞧著我拚命笑,說多討厭就有多討厭。」

  「你這孩子,討厭見生人的個性不改,這輩子要怎麼過下去?總不能不嫁人吧?我看容楷元個性不錯,學歷、家世都不錯,你再考慮看看。」

  母親前腳剛走,曉雪後腳就踏了進來。亮片上衣,配上一條破了幾個洞、褲腳拉著須的牛仔褲;如果不說,還不知道哪條道上的古惑女混進來。我不認同的搖搖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絕對是被那個小混混傳染的。

  「大姐,你今天去相親?」她一屁股坐上我的床,眼睛咕溜溜的轉。

  「人嘛,總需要繁衍的,人類之生命在延續宇宙繼起之生命。」我往床上一倒,側身看她,眼睛瞇瞇笑。「咦?你今天在家?沒跟那……那男的出去?」

  對於那小流氓,我老是想不出形容詞,絞盡腦汁之後,只能用「那男的」來代替。

  「總要在家做做樣子吧。爸、媽雖然不管我,但太常出去了,他們又不是笨蛋,總會起疑心,現在玩得正高興,不想他們打壞了我的興致。」談戀愛被小妹說得像遊戲,我不喜歡她的態度。

  「曉雪,別見一個換一個,愛情要長久經營,做出了選擇就要好好維持下去。」

  「大姐,你那什麼二十世紀的觀念啊?愛情是需要比較的,趁年輕有本錢,當然要精挑細選;人就活這短短數十年,誰要花時間精力去經營一個不適合自己的男人?、等到發現那男人已經無藥可救,自己又已經老得沒錢釣下一個,那多吃虧?只要眼光准,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沒聽過嗎?」曉雪不在乎的說,那神氣、那語調都十足任性,偏偏她的一張臉俏皮又可愛,教人難以對她生氣。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反正怎麼都好,你就是不要把那男的往家裡帶,省得爸媽發飆。」

  「是,我知道!其實,他也沒那麼糟糕啦……你們個個都狗眼看人低……」曉雪嘟囔著走出去。

  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當然覺得自己的男友好;但據我所知,那男人不過在一家小餐廳當服務生,晚上去上夜校,離爸媽的標準就像地球與人馬座的距離,起碼有幾百萬光年。我搖搖頭,伸手又把那張白紙掏出來。

  過幾天去找表姐吧!介紹這個男人給她,讓她看一看這個蘇承先的作品。

  那樣一個有孤高氣質的男人,我很想知道他的作品會是何種感覺。

  *  *  *

  住山上有一個好處——空氣清新冰冷;盛夏中,即使冷氣停了,我依然蒙頭大睡。

  最近幾天因為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與狂想,,常興奮到半夜才人眠,所以睡眠不足,母親大人進房來招呼我出門的時候,我還在床上掙扎。

  「曉月,快起來,跟媽咪出去吃個中飯。」

  「不要不要。」我在床上打滾掙扎,抵死不從。「媽咪,你自己去吧,我沒有睡八個小時活不下去,求求你大慈大悲饒我一命。」

  「曉月,哪個人家女兒跟你一樣嬌生慣養的?」母親含笑,過來幫我捶捶肩膀,捏捏脖子。「有沒有清醒一點?快起來,陪你可憐孤單的老媽媽出去走走。」

  媽媽連罵都不罵我一下,讓我不好意思起來;我爬了兩下,窩進母親的懷裡,抱住她的腰。

  「媽咪,要去哪裡啊?」

  媽媽摸著我的頭髮,幫我順了幾下。

  「到沈香亭去吃頓午餐。」

  「沈香亭」是家裡常去的一家中式餐廳,母親對沈香亭的燕窩情有獨鍾,每個月總要拉著我去吃上一次兩次。

  「午餐就吃燕窩會不會太補了一點?我怕吃一吃流出鼻血。」我苦著一張臉給母親看。

  「有福不會享!不喜歡吃燉的,我叫師傅幫你做冰糖燕窩。」

  「我怕下輩子會投胎成為燕子,在梁下築巢,每築一次就被摘走一次,最後口水摻著血絲,仍不放棄,築出來的巢透著鮮紅色,至死方休。」我用血燕的故事嚇母親。

  她輕拍了一下我的臉。

  「瞧你這孩子胡說八道的,一起床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快準備準備!」

  一個小時之後,我挽著母親的手走進沈香亭的大門。

  站在櫃檯旁邊等侍者帶位時,一道身影從餐廳裡面閃了過來。

  那是容楷元,他帶著期待的表情直直往我們這邊走來,嘴裡說著:「伯母,你們也來吃飯?」

  這叫不叫冤家路窄?

  他在問什麼笨問題啊?不來吃飯難道是來賞花嗎?

  我瞪他一下,又把眼光轉回來看著母親,她慈祥的臉上是一副歡喜的笑容。

  母親說道:「楷元,真巧,居然在這邊遇到你。」

  啊!我心思一轉,這該不會是設好的圈套,拉著我一起跳進來?

  容楷元眼睛看著我,心不在焉地對母親說:「是、是啊!」

  真巧?巧在哪裡?台北這麼大、餐廳這麼多,就剛剛好在這家沈香亭碰到?說給鬼聽都不信。

  我嘟起嘴巴悶聲不吭,聽他們兩個人演戲。

  「一起坐,有個伴也好說話。」

  「伯母,不會太打擾你們吧?」

  「不會、不會!」

  「我去跟我的同事打聲招呼,告訴他們我碰到熟人。」沒想到演一場戲還拉了幾個同事來演啊?我嘴角偏一偏,啊哈!想當東床快婿可真花足了重本。

  他果真不客氣地湊過來三個人一桌,母親坐下來對容楷元又是一陣親暱的盤問。問題不外乎薪水多少、幾棟房子、結婚喜歡何種形式、未來想要幾個小孩等等。

  容楷元很客氣,一一的回答。他雖然跟母親說話,但他的眼睛一有機會就往我這邊瞄。看什麼看?!

  這輩子沒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女孩嗎?我在心裡罵。

  我別的優點沒有,但論起長相可有十足的自信。母親年輕時還選過美呢,雖然沒得名,但也是一名標準的美人胚子;生下我們三姐妹,自然一個比一個好看,想想,我得意地咧唇—笑。

  容楷元依然看著我,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你看什麼?」我終於忍不住了,瞪著眼睛問他,被這探照燈似的眼光左左右右跟著,實在不舒服。

  他臉上一陣尷尬,把眼睛轉回桌上價值不菲的燕窩。

  「沒什麼!」

  「眼睛直盯著人不放,幹什麼嘛!」我壓低聲音抱怨,聲音不大,但母親跟容楷元當然都聽得見。

  「曉月,楷元是個老實人,你不要欺負人家。」

  「我欺負他?」我嘟起嘴巴,是誰睡眠不足還被拉下山來吃這沒味道的燕窩?還要陪一個不認識的人說話?是誰欺負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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