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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沈郡    


  突然冒出來的女聲,明顯的打擾了他的沉思。僵硬的背脊一顫,他放下照片,淡漠地開口,「你還沒走?我替你叫計程車。」

  「不要!」她撲上前,按住他放在電話上的手,嬌媚的仰頭追問,「怎麼了?剛剛一切不是都很完美嗎?為什麼突然要我走?」

  他蹙起眉心,「你走吧!我今晚沒心情了。」

  「不管,人家今晚就是要你陪我!」她嘟起嘴,磨蹭著偎進他的胸懷,眼睛懷疑的打量四周……

  「趁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到酒吧去,也許還能釣到另一位華爾街精英。」他推開她,表情空白,和幾分鐘前與她熱情擁吻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

  他是在譏諷她嗎?因為他們就是在酒吧裡認識的。

  她伸長手拿起桌上的照片,不甘心的追問,「她是誰?你的東方小情人?完美的初戀?就是她,讓你連做愛的心情都沒有了?」

  「放下,我的東西不是你能動的。」狹長的眼瞇了一下,冷冷地說:「別讓我趕你,我最討厭女人的窺探。」他沒興趣跟不相干的人解釋,自顧自的點起香煙抽,「還是……我需要付錢,多少?你說。」

  「啪!」她想也沒想的就揮出一巴掌,氣紅了臉,「混蛋!竟然敢把我當成妓女,你太欺負人了!」

  他以舌尖輕舔唇角和口腔,無所謂的聳聳肩,輕輕的呼喚她,「Amy……」

  女人怒氣騰騰的腳步停在書房門口,遲疑的回頭。

  Jerry又吸了一口煙,靜靜地說:「我們之間只有供需關係,當你在酒吧主動和我攀談時,你眼睛看到的是什麼?不過是張還沒填上數字的空白支票。」

  他的話,她無法反駁。

  同樣也在證券公司上班的Amy,早就知道Jerry這號人物,他是有名的基金經理人、股票操盤手,華爾街最具身價,也最有男性魅力的單身漢之一,所以,她花了很多心思,希望可以獲得他的注意力。

  「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紳士風度,我只知道別人打我一巴掌,我一定會要回來,不管男女。」用力揉滅香煙,眼神流洩出陰狠的脅迫力,「這一巴掌,我該要你付出什麼代價呢?」他沉吟思考著,大拇指邊輕撫挨了打的臉頰。

  Amy站在原地動彈不得,陣陣寒意陡地竄上背脊。她計劃著有一天可以自立門戶,獨立闖出一片天,而眼前的男人擁有廣闊的人脈和關係,本來是她最好的跳板,但現在她卻和他翻了臉。

  Jerry優雅的站直身軀,單手插進口袋,「我知道,女人想出人頭地是很辛苦的……」在確定收到恫嚇效果後,他又慢條斯理的繼續說:「放心!我不會斷你在華爾街的未來,看在我們即將終止關係的份上,這次我原諒你。但是,千萬不要跟我糾纏不清,聽清楚了嗎?請離開,不送!」他態度粗魯的下逐客令。

  「Jerry……」Amy嬌軟的嗓音帶著求饒的意味,怪只怪自己太衝動了。

  轉身,他根本懶得再看她一眼。

  他有把握,她會聽話的乖乖離開,因為「識相」是她的優點,也是他會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喀!」一聲,遠遠的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接著,整間房子除了他沉重的呼吸聲外,再無其他聲響。

  空氣裡瀰漫著香煙的味道,而他的身上則沾染了Amy野艷的香水味,女人、酒精、香煙、金錢……這就是他多年來的生活,頹廢糜爛、荒誕不經、紙醉金迷。

  雙手壓在桌沿,低頭看著放在桌上的照片,照片中黑白分明的大眼靜靜地回視他,讓他胸膛裡一股莫名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大手洩恨似的揮掉桌上的煙灰缸和酒杯。

  「鏘——」玻璃碎裂,鮮紅的葡萄酒灑了滿地。

  抓過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也不管聽筒那端傳來男女尖叫嬉鬧的聲音,他惡狠狠的大吼,「Dave,我有事跟你說,去廁所洗臉給我清醒過來。」

  接著,他任性的扔出要求,「我要回去,簽調職令還是批辭呈,二選一?」,

  電話裡,Dave大聲的嘲弄著,但他提不起勁來反駁,只是疲憊的重複問句,「為什麼?因為我已經非常的、非常的厭惡我目前的生活。」

  電話那端的Dave沉默了幾秒才說:「去吧!你也該把心找回來了。」

  摔上話筒,Jerry把自己塞進大皮椅,抽出信封內所附的報告——

  姜心琪.現年二十七歲,黎雲商專夜間部會計科畢業……

  任職「井上食品工廠」會計一職……

  他以手指輕輕撫摸照片上素淨的小臉,無限感慨的低語,「姜心琪呀……姜心琪……你不該只有這點出息的,你原是村裡功課最好、景乖巧、最被看好的人,你是姜媽媽最大的驕傲……你怎麼會讓自己變得這麼狼狽?為什麼……」

  「可惡!」他大聲詛咒,用力捶桌子出氣。

  他深深的厭惡著自己,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 ☆ ☆

  台灣中部的三月,氣候舒爽.辛勤的農人已經插上秧苗,讓整片稻田就像鋪上一層翠綠色的短地毯般。

  仁立在農田中一棟紅色建築.門口掛著——「南投縣草屯鎮慈心育幼院」的小小招牌,裡面還不斷傳出小孩子嬉鬧的聲音。

  庭院裡.七、八個年紀不等的小院童圍在姜心琪的身邊,小手拉著她的長褲,口裡還嚷嚷著,「琪蛆不要走、不要走……」

  這是每次跟院童道再見時必會上演的畫面,心琪好脾氣的低下身,語調溫柔的說:「院長奶奶是不是說過:『小朋友要堅強,說再見時不可以哭。』乖,琪姐下週六再來教你們念……,你們要好好聽老師的話。」

  「好了,都放手吧!」幾步外的文老師趕忙出來控制場面,「天快黑民,讓你們琪姐回去,這附近沒路燈,太晚走不安全。」她吩咐著年齡較大的院童,「小邦,帶弟弟,妹妹進去,準備吃晚飯了。」

  「哦!」小朋友乖巧的放手,不捨的小小聲說:「琪姐再見!」

  「來吧!我送你出去。」文老師陪著心琪往門口走,「這裡所收容的多半都是孤苦無依的孩童,他們很需要關懷,謝謝你常抽空來陪他們。」四十多歲的文老師是位虔誠的基督徒,十多年來一直沒結婚地待在「慈心育幼院」幫忙照顧院童。

  「您別跟我客氣,這裡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喜歡和大家在一起。對了……」心琪從背包中掏出白色信封,「這是我這個月的薪水。」

  「不行,院長交代過不能再拿你的薪水。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身邊總要留點錢。」

  「您收下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心琪乾脆把信封塞進文老師的口袋,故意轉移話題問:「院長什麼時候動手術?」

  文老師歎了口氣,苦著臉說:「院長根本不答應動手術,直吵著要回來,我也正頭痛。」

  「為什麼不答應?醫生不是說要盡快嗎?我去勸她。」

  「心琪……」文老師欲言又止的走了一小段路後,終於開口解釋,「院長是擔心醫藥費,手術費加上住院費,最少也要六、七十萬,咱們育幼院多年來靠的都是慈善捐款和教會的補助,我們……我們實在沒那麼多的錢……」

  講到錢,心琪也不由得低下頭,懊惱自己的能力不足。她的銀行存款不過五、六萬塊,可是院長若不動手術,萬一心臟病再次發作,那就……

  走到院門口,她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什麼決定似的說:「文老師,你一定要勸院長動手術,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你?」

  「我的老闆人很好,可以先跟他借,以後分期從我的薪水扣還。」

  「他會答應嗎?」文老師有些懷疑。

  「沒問題的,就這麼說定了。您快進去吧!」姜心琪強力保證。

  她揮手道別,直到背轉過身,才煩惱的皺緊起眉頭。五、六十萬……可不是小數目呀!她低頭踩著自己倒映在地上的陰影往前走。

  「叭——」刺耳的汽車喇叭聲,讓她往旁邊讓了讓,低頭繼續走。

  「叭叭——」喇叭聲依舊響個不停。

  她不是讓開了嗎?還按喇叭,真是的!

  「叭叭叭——」

  這一次,她終於忍不住地回頭望向聲音來源……只一眼,整個世界就在那一瞬間定格不動,心琪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對面車道停了一輛銀灰色的房車,車旁倚著一位戴墨鏡的男人,他正在抽煙,黑色Polo衫,以及灰色的休閒長褲,更突顯出他精瘦的體格。

  她從來沒想過,緊密壓在記憶最底層的男人,竟然會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過來。」男人略為仰起下巴,語氣還是她熟悉的跋扈。

  他為什麼會出現?她該怎麼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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