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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深雪 林喚生一轉身,Monte就來了,把書本捧在手中。 林喚生離開。 瑤瑤與Monte相視而笑,瑤瑤真的很喜歡看到他。 他這類型的男孩子最得她歡心:沉鬱、有藝術家的味道,長相清秀俊逸。 他倆也很能溝通,瑤瑤喜歡一切視覺美觀的東西,她愛好時裝設計和攝影藝術,Monte對這些也擅長,每每有閒錢也會買給她一、兩本時裝雜誌。他對她很好。很合襯的一對,只是他倆知道,沒可能發展。就在離去前,Monte對瑤瑤說:「不能再來看你了,要應付會考。」 瑤瑤失望地垂下眼來,輕輕吐出:「會考後呢?」 「嗯。」Monte答應。 「但要等兩個月。」瑤瑤低聲說。她在心裡想,難道他不會掛念她的嗎?這兩個月內見一、兩次也可以嘛。 瑤瑤心中苦澀,未幾Monte就走了,剛巧是黃昏,金黃色的陽光從窗外刺進來,流離在瑤瑤病床四周,驟眼望去,混在黃金微塵中的角落是她,更顯孤寂。 她抿著嘴,又從木盒中掏出剪紙公仔和紙衣服,漫無目的地替公仔並上一套又一套前裙,手在繁忙地活動,一雙眼睛,卻落下淚來。 本來可以好好地成為戀人,本來可以令他好好愛上她,為什麼病發來得那麼早!這一生人唯一可能的相愛經驗也就這樣失去了。瑤瑤不忿。她在沒有得到之前已經失去。 究竟這十六年的生存目的是什麼? 在五、六歲的時候她愛偷塗母親的化妝品和穿她的衣服。十歲的時候首次接觸外國時裝雜誌,一看見那些supermodels心就動了,瑤瑤立志要成為她們其中一分子。十三歲時星探發掘她拍了一個汽水廣告,原以為願望可成真,一生人會順順利利,誰料突然會如此。 不能再穿漂亮的衣服,不能再打扮化妝,只能半躺在床上,玩這堆剪紙公仔。 此刻連剪紙公仔也不能玩,瑤瑤的手抖震,淚流得太急,模糊了視線。 林喚生剛巧經過病房,看見哭泣的她,便走過去,握著她的雙手。瑤瑤倒進他的懷中,嗚咽:「醫生,我不想死。」林喚生合上眼。他心痛。 瑤瑤的病情一直惡化,不見血色的身體不停地瘦下去,原本美麗的少女,成了小小一副髓髏骨。 她的醫生每天在她耳畔告訴她:「你會沒事。」起初,她在聽過後還可以笑笑,後來就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只能顫動她的眼球。 在臨死的前一日,瑤瑤迴光返照,把在鋼櫃中的木盒遞予林喚生,說:「這個給你,知你也愛玩。真像女人。」 林喚生興奮地接受過盒子,他意外,瑤瑤竟把最近身的作伴物送給他。 大概,她知道他會珍惜。大概,她知道他是喜歡她。 在起初,她沒有留意這名年輕的醫生,現在每次看見他,心卻總有點暖。 Monte已不來了,但瑤瑤也不賴呀,有這個心腸軟的醫生。被愛總是溫暖。 在臨死前,親朋一眾齊集,瑤瑤問母親:「他呢?」 母親以為瑤瑤在說Monte,便胡亂扯了個謊:「要會考,走不開。」 然而瑤瑤的眼珠四處溜,最後在人群後停下來。她看到那紅了眼的醫生。 她去了。帶有一點點留戀。 每天都有病人過身,但林喚生在瑤瑤死後,卻例外地拿了兩星期大假。他要專心做個愛哭的醫生。 後來情緒稍稍平穩了之後,他把瑤瑤留下給他的木盒放到保險箱,一直沒有再碰過。他怕承受不了那痛苦。 到許多年以後,他碰上一個女孩子,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娶她為妻。那女孩子有七分像瑤瑤。 是在結婚半年後,一切平靜如湖,他才把木盒從保險箱拿出來。內裡的剪紙已經變黃,那些時裝亦不再時興。 唯一常新唯一不會過時的,就只有那紙公仔的樣貌--在經過時間洗禮後,變成了瑤瑤的樣子。 他落下淚來,瑤瑤沒有離開,她留在一個愛她的人的身邊長伴。 於是從此以後他每月給她燒一批新的紙衣服,於是他把妻子喚作瑤瑤。當愛一個人,無論再苦,也會愛下去。 笑臉 小魚失戀了。 被工商管理系那個Eric甩了,拍了兩年拖,他突然告訴小魚,其實一直也不大想發展這段感情。 彷彿有人用槍逼他。 小魚好脾氣,和顏悅色地問:「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Eric答,毫無憐惜的心。「是因為讀大學悶,所以希望拍拖,碰上那時候見你好像對我有點意思,便試試看。」 小魚靜靜地看著Eric,不知不覺,眼睛紅起來。 小魚想說:那時候是你每天在巴士站逗我說話,是你硬要陪我上日文課,是你送了束紫鶯尾來我宿舍然後叫我做你女朋友。 但小魚什麼也沒說,只是流下淚來。 Eric聳聳肩轉身便走,半分歉意也沒有。 小魚體驗到當男人變心時的殘忍。沒念一點舊情。 後來小魚知道,Eric有了新女朋友,是棕髮的美國女孩,來香港當交換生。 小魚性格純善,給人這樣撇了還可以想道:或許真的比不上別人,既然不如人便只好認輸。 但可怕的是,Eric為了自保,四處告訴其他同學,一直是小魚纏著他,他倆根本沒有拍過拖。 好端端的女孩子,乖巧聰明,外表可愛,性格溫馴,偏偏第一次拍拖便遇上那樣的人。 小魚每天把自己關在宿舍裡哭得好淒涼。 一想起這段感情、這個男人便眼淚漣漣,她不明白究竟做錯了些什麼,竟會受到如此對待。就是在這種心情下,小魚在一卷從超級市場買回來的雪白衛生紙中,第一次發現哈哈笑的臉。 是那種在大圓圈內,有兩點眼睛和一個向上笑的嘴巴的笑臉,並且是用藍色原子筆畫上去的。 小魚把眼淚和鼻涕用另一格衛生紙擦掉,然後仔細地檢查衛生紙。 全卷翻開來,再沒有別個笑臉。 是誰用原子筆在她的衛生紙中畫哈哈笑呢? 小魚心想,大概是宿舍同學的惡作劇吧!哭得頭昏欲裂,小魚把那笑臉捏成一團到垃圾筒,沒加理會。 Eric離開了她的消息傳開去,主動關心小魚的人多了。宿舍的男女同學,日文系英文系的同學,都若無其事地約小魚上街。 但小魚只應海恆的約會,她信得過他。海恆是小魚的英文系同學,高瘦斯文戴眼鏡,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穿長袖恤衫,說他老套似乎過分了點,但這類女校阿sir型的男孩子一向不是小魚至愛。 當然,他有他的優點,在小魚眼中,他長情。 他們是在入大學報到的第一天認識的。那天兩人一同排隊報到,海恆問小魚借原子筆填表,然後再問小魚要了電話號碼。 其後海恆每天與小魚聊十五分鐘電話。說笑談電影研究小說,互問家庭狀況生活習慣,在每天十五分鐘的笑聲裡,海恆和小魚成了好朋友。 但小魚從沒答應過海恆的約會,他第一次約會小魚,是看日本電影節的電影,他知道小魚會喜歡。事實上小魚很想去看,又不討厭海恆,但她還是推掉了,在電話裡頭,她聽得出海恆的失望。 小魚是這樣想的:第一次拍拖,一定要很認真很認真,對方必須是完全合乎條件的男孩,也就是說,必須具備野心、非常聰明、外形酷,一出場便使全世界黯然無光之類。 未幾,小魚遇上Eric,而後來便弄成這樣子。 和Eric一起兩年半,海恆沒間斷過他的邀約和慰問,初戀的快樂與不快樂,海恆也有參與和分享。 小魚對海恆一直是感激和信賴。 現在他倆差不多隔天便見面,一起看電影打機逛書局買CD,小魚開始認真考慮做海恆的女朋友。 而海恆也一直在說:「我知無論怎樣也追不到你。」「我對你很有感覺,要是將來的女朋友有一半像你也心滿意足。」 對著一個對自己明顯有意的男孩子,小魚的態度開始靦腆起來,和海恆的約會愈來愈心驚膽跳。 而久違了的衛生紙笑臉,又重臨小魚宿舍的大卷衛生紙中。 在一晚的午夜夢迴,小魚夢見Eric如何對待自己,苦從中來,夢中流了一臉的淚,隨手抓過床邊衛生紙,撕掉一格抹在臉上,赫然發覺又是那原子筆畫上的哈哈笑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