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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深雪 天宙抓了抓鼻子。「是嗎?」 「不喜歡高的女孩子嗎?」 他喝了口啤酒。「也不是。」他說。 「上次她來借功課時見過你,之後向我問起。你不知道啊,為了力證我與你沒關係,廢了多少唇舌。」阿夜狀其輕鬆地說。 「我不準備拍拖。」天宙告訴阿夜。 阿夜望了他一眼,把牛排放進嘴裡,聳了聳肩:「你很快便會改變主意。」 天宙沒有回答。 放在房間的傳呼機響起,阿夜放下刀叉走進去。回到飯桌旁時臉上掛了個笑容,「有客。」她說。 天宙沒說什麼,他只知道他今晚的心情一定不會好過,每逢阿夜接客的晚上,天宙的心情總會變得很差。 他詛咒那個叫Marc的男人,他毀掉了阿夜的生命。 微微補了點妝,穿上明艷的裙子,阿夜干她的活去。 第二十四人,不知道將會是誰,也不要緊吧,還不是男人一個。 到達酒店的咖啡室,和男人輕鬆地說了一陣子,然後雙雙走到樓上的房間,她燃上催情的香薰,開始脫下衣服。 那乳香混和茉莉花的氣味,不是為了她的客人而設,而是為了她自己,她要自己放鬆,她要自己感受,她要接近Marc的世界。 Marc從前經常對她說:「阿夜,控制自己,不要愛上我。」 第一次聽見這句話,她很不開心,拉長了臉問:「為什麼?」 「因為我永遠不會愛上你。」是他的答案。 「為什麼啊!」那時侯她哭著說,他的答案聽得她很不甘心。 「我不能愛上別人。我對愛這個字沒有反應。」他再說。 阿夜咬咬牙,心想,不要緊啊,慢慢便能學會。而她下了決心,一定要教曉他去愛的方法,要他愛上自己。 也差不多在每一次見面時,Marc也會向阿夜重複叫她不要愛上他這番話。雖然教她難過,但聽得太多之後,她反而沒有反應,就當是他的口頭禪好了,愛他便得忍下去,始終有一天他會軟化,她想。 沒當是怎麼一回事,只覺他性格刁鑽。是在他死後,她才意識到那番話的嚴重性。 第二章 究竟他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究竟他的世界內存在些什麼?她不明白,她很不甘心。她清楚,每次他抱著她、親吻她的時候,他總顯得那樣真心真意,當赤裸相對時,他的眼神又是那樣的軟弱無助,像個迷路的孩子。為什麼不能愛呢?那徹夜的廝磨,那溫柔細心,那種恆久的美,難道不是愛嗎? 他替她補習,伴她買參考書,教她用電腦,為她做晚飯,手牽手往外地旅行,兩人共用一個旅行袋。這通通不是愛嗎?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都否認了。她討厭遙不可及的東西,她要問個究竟。 是在Marc死後的三個月,她才開始有點頭緒。 --那夜是她的生日,原本Marc說過要和她一起慶祝的。她哭著哭著走到一所酒吧,叫了很多不同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一邊喝一邊掉眼淚,後來一個男人走過來,那男人有很強壯的上身,笑起來時很性感。男人問她:「我請你喝一杯可好?」 阿夜半伏在吧檯上,迷迷糊糊地說:「若你的名字是Marc,我便什麼都依你。」 男人笑,笑得瞇縫著眼。「好吧,我的名字是Marc。」 阿夜掩臉,害怕起來。根本不須要遇上仿似Marc的男人,根本只要男人與Marc有一些雷同,就算只是一個名字,也叫她不能自持。 「是嗎?你真是Marc嗎?」她把手臂圍在他的脖子上,哀傷地說。 男人把臉孔湊近,說:「是的,我就是你心中的那個。」 阿夜凝視男人的眼睛,剎那間流下了淚。Marc。 他把酒遞到她手裡,一杯又一杯,喝得不省人事。她悄悄地落淚,倒在一個自稱是Marc的男人懷內,想念真正的Marc。多麼想念他的胸膛他的臂膀,多麼想被他擁在懷裡,想著想著,當男人把唇湊上來時,她沒有反抗,順著他,萬事依他,就如她一向對待Marc那樣。 後來,也就忘了,是歡天喜地還是身不由己,她與他到了酒店,幹了那回事。 依稀記得只是不斷地哭,不斷呢喃著Marc的名字。然後在淚水中睡去,早上天剛亮,男人離開,臨行前把一千塊塞進她的手裡。 她望著那一千塊,在那半夢半醒頭痛欲裂的一剎,沒有嬲怒也不覺得難過,只感到根奇怪。怎麼,他會給自己錢。 後來她明白,他把她當成妓女。但為什麼要把她當成妓女?就把她視作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不好嗎?別人說的一夜情也不錯吧,為何那樣偏激,當成妓女? 然而貨真價實,那一千塊是握在手裡。 她想了很久,真的想了很久!恐怕有一整天一整夜。她想,一男一女碰上,有那肉體上的渴望,然而肉體便止於肉體,再沒有其他感情。若那男人把她當作萍水相逢的女人,充塞著某種巧合性,你遇上我我遇上你,可能會因著浪漫化了的假象,因而產生不必要的感情,從而惹上不必要的後果。所以,在這個層面來說,徹徹底底把自己看成一個妓女,更是乾淨便利整齊。 忽然的,她找到了接近Marc的世界的渠道,她要把自己變成不會動情的人,麻木地生活,然後才有資格瞭解他-- 第二十四個男人,她知道她快要成功了。她不喜歡她的每一個客人,她做不到敬業樂業,然而不喜歡也逼著自己去做,為求瞭解那深愛的人的麻木。 --為什麼明明是手牽手笑著的,明明見他歡天喜地開開心心,他卻由始至終否認他有愛過,而且還把生命了結? 為什麼? 完事後,這名客人怪責阿夜心不在焉,不給她小費。她才不介意,只想看回家之後手握Marc留給她的遺物,然後把感受記在日記簿內,好好與他傾訴一番。 他不愛她也不要緊,他從沒愛過她不要緊,她依然愛他便足夠了。 B 雅慧花了兩個月才找到阿夜的住址,然後又花了兩個月考慮與她見面的可能性,想至容顏憔悴之後,最終還是決定與她見一見面。 雖然雅慧不會願意承認,但阿夜的確是個特別的女子,特別不在於她的樣子、性格,而是她的身份,她是Marc一生中所選擇的第二個女人,與雅慧分開後的唯一一個。 雅慧討厭阿夜,縱然不認識她,也非常討厭她,真心真意地討厭她。 雅慧曾經以為,Marc不可能離開她,她以為,他很快便會抵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誰知,他一轉頭便與另外一個女子走在一起。 八年,由十八歲至廿六歲,人生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段落,她就是那個陪伴他走過這八年的人,一直盡忠職守不離不棄,她深知自己的重要性。 而且,Marc曾經向她求婚,這真是雅慧值得驕傲的事。若真的結了婚,便輪不到那個叫阿夜的女子了。 所以,是自己放棄了Marc,Marc由始至終也沒有拋下她的意思,雅慧自豪地想,怎麼說,自己也是個贏家。 就抱著個「我是個贏家」的心情去見那個輸家女人好了,那個女人真沒用哩,毀掉了身邊男人的性命。 車子在般含道停下,她沿著大廈的門牌尋找,看更為她開了門,升降機把她載到十二樓。這真是個奇妙的過程,笑容滿面地尋找她的情敵。 開門把她迎進的是天宙,雅慧當下便想,真不愧是個差勁的女人,Marc才去世不到一年,已經和別的男人同居了。 「我找阿夜。」雅慧說。 天宙問:「阿夜的同學?」 本來打算回答「阿夜中學的師姐」又或「阿夜的表姐」諸如此類,最後還是說了「我是Marc的未婚妻。」 天宙定一定神,然後招呼她坐下來,往廚房拿了罐可樂給她。 「不介意我到處看看?」接過可樂之後她問。 天宙想了一會,說:「廳中各處一眼已經看完,阿夜的房間要等她回來才可以內進,」他停了停,嬉皮笑臉起來:「但我的房間你可以隨便參觀。」 雅慧喝了口可樂,斜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子,發覺他有很好看的下顎線條,微方,很有男子氣概。 「就等阿夜回來吧。」她說。 天宙抓了抓頭。「你隨便坐好了,洗手間在右邊,廚房在左邊,我正在趕寫論文,不能招呼你。」 雅慧微笑,她對天宙很有好感。她瞪瞪眼然後坐到沙發內,隨手翻起一本時裝雜誌,神態適意。 天宙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心想,真是的,Marc的性格已經古怪,誰料自稱Marc未婚妻的女人看上去也不好惹。但Marc有未婚妻的嗎?阿夜從來沒有提起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