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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深雪    


  明刀明槍的治療是口服藥物,像具攻擊性、急速進攻的男人,療效快捷康復迅速,但可能具有副作用,而且生硬地吞下去感覺不是百分百情願,把藥灌下喉嚨的人都有痛苦無奈不自願的表情。

  溫和間接輕柔的香薰,它薰陶你的感官,讓你在治療過程中慢慢享受和適應,緩慢的優悠的,由鼻子透上腦部,若是你願意,可以把陣陣幽香帶進心坎,讓飄渺的震盪感動你的內心。

  只要是經歷過戀愛的人,都曾領會過它同步而來的痛楚,而那痛,總又比快樂和甜蜜來得清楚和銘心。

  所以,經歷過戀愛的,亦是最渴望尋求治療的,那些腐爛滲血變形的傷口,沒經過細心的療治,永遠不能完整復原,若果傷口不復原,你我都知道,結果只有變得更臭更爛,蛆會生出來,白色的膿與紅色的血漿,成了戀愛後的紀念品。

  沒有人是完好無缺,在接受過創傷以後。就像阿夜那樣,又其至是雅慧與Sunny,她們需要諒解安慰與及扶持,繼續去走她們的路,再去體驗和領會。

  阿夜是幸運的女孩子,有那默默愛戀她的人。不論她再瘋再不合情理再執迷不悟再愚蠢,他也會為她燃上一抹香薰,渴望她忘記,渴望她開啟心靈,渴望她接納。

  羅勒、佛手柑、按樹、小茴香、青檸、薄荷、百里香……都曾經為她送上,她也感受過那覆蓋嗅覺的震撼,那香氣如海,翻浪而至。她也不是不知道,他為她花過的心思。只是,她看見裝作看不見,知道詐作不知道,不想要的,總是可避便避。

  他要走了,她知道,這大概是一個終止,再沒有人在她幹完那些愚蠢的勾當後,還這麼認真地對待她,認真得彷彿他與她一般的傻一般的蠢。

  想說聲多謝。她站起來,把門打開。一如以往。

  香薰燃爐就在門前腳邊,永恆的專注的,梟裊銀絲悠悠飄蕩,細細地討她的歡心。

  她踏出房外張望,他不知在哪。剛有衝動說聲多謝,剛有衝動好好與他說一番話,他卻不在了。

  她垂頭,認命地返回房間,認命地關上她的門。

  還是算了吧。雖然還是頭一次從酒店回來以後,煩擾內心的不只有Marc的陰影。

  天宙無聲無息的影像,捧著那燃著的薰爐,站得直直的,表情祥和的,由朦朧逐漸清晰地從她心中出現。

  06

  A

  Sunny與安仔在他租住的房間內親熱完畢後,她伸大手板。

  安仔燃上一枝煙,很無奈地從銀包內掏了五百元,放進她的手裡。

  Sunny把錢在空中揚了揚,滿意地收進手袋內,她說:「小費要高啊。」

  安仔不滿:「你已是我的女朋友。」

  Sunny嘟了嘟嘴,沒理會他,自顧自穿好衣服後,離去上班。

  她當然是真心喜歡安仔的,但她曾經與自己說倘若一天她不再收他的錢,便是嫁他的時候。

  已經完全接受了安仔,只是,有些東西依然有瑕疵。

  「Call什麼號碼?」戴上耳筒的她坐在傳呼台內。

  「三七三。」一名女孩子說。

  「三七三。小姐貴姓?」

  「留阿娟。」

  第六章

  「阿娟。電話號碼抑或留言?」

  「替我向機主說,阿祺被斬,入了醫院,伊利沙伯,七二七號病房。」

  Sunny一聽,呆住。

  「喂!」女孩子喝道。

  定一定神,Sunny重複她的留言:「阿祺被斬,現在伊利沙伯醫院七二七號病房。」

  「對。」

  Sunny猶豫了半秒,然後問:「阿祺是缽蘭街那個阿祺嗎?」

  女孩子一怔,爆了個單字粗口後,說:「關你X事!」

  Sunny再問一次:「真是那個?」

  「你是誰?」女孩子也好奇起來。

  Sunny咬了咬牙,伸手截斷她的線路。

  除下耳筒器材,Sunny決定要到醫院走一趟。

  告了半天假,她乘計程車往伊利沙伯醫院。

  一直也沒有特別想及阿祺的衝動,把她傷得這麼深的人,她只想可避便避,只是,她依然關心他。

  不記仇不記恨的性格,外人看來吃虧極了,但恨一個人多麼花精力,與其累得半死,不如去愛另一個,更有建設性,更多好處。

  找上七二七號病房去,房內有一男一女,當中那個男的Sunny也認識,他與阿祺一樣,是馬伕。

  他望了Sunny一眼,沒招呼也沒阻止,Sunny牽強地笑了笑,走到阿祺的床前。

  阿祺從頭至腳給紗布包紮著,僵直地躺在床上,須要依賴氧氣筒維生,傷勢比那個阿娟所說的嚴重,不只被斬,而且還被火燒和淋上腐蝕性液體。

  Sunny問站在對面的男子:「醫生怎麼說?」

  「這兩天是危險期。」

  「兵哥呢?」兵哥是阿祺的「大佬」。

  「去了台灣。」

  Sunny望著阿祺,無言。

  「其實你運氣好,」男孩子對她說:「阿祺一直找人追尋你的下落,他想召你回缽蘭街,現在他成了這樣子,是你走運。」

  「我不會再做了。」Sunny說。

  「如果他不是躺在這裡,你哪有機會說這一句。」

  Sunny從心震了出來。阿祺一直沒當過她是人,然而她卻那樣愛過他。

  「你走吧,待會阿雄大、Mark他們上來見到你,說不定會抓你回去。」

  Sunny問:「你呢?你為什麼不過來抓我?」

  他虛弱地笑了笑:「我也準備返廣州避一避。」他望了望身邊的女孩子。

  Sunny意會地點下頭來。他大概愛上了身邊的女孩子,不想她再接客,阿雄他們又不准,於是只好避一避。

  Sunny再望了阿祺一眼,便轉身離開。

  醫院四周都是濃烈的清潔劑味道,Sunny卻一直覺得,這不是清潔劑的氣味,是死屍的防腐劑味道。小時候參加過爺爺的喪禮,那殯儀館,就是滿滿這種氣味。

  走在淡灰色的走廊中,忽然她想吐。

  為著那氣味,為著自己的好運氣。她不知道,阿祺有把她抓回去的意思。

  過回正常生活後,她才知道什麼是好,她不想再回去。

  從前願意當阿祺的妓女,只因為愛他。現在,她才知道,那蠻不講理的愛不再存在了。

  她倚在灰色的牆邊,雖然面色發青,但心裡很高興。

  買了一盒滷水雞翼一盒麻油生腸,她躺在安仔狹小的床上等待他歸家。

  若把阿夜與Sunny比較,Sunny明顯比阿夜強壯,任何挫折她都易如反掌地克服過來,Sunny拿得起放得下,又容易接受別人,思想不會轉牛角尖。然而兩人還是有相似的地方,她們都曾經愛錯,在那純真沒經驗的日子裡,她們把愛投資在一潭發臭死水中,Sunny已完全清醒過來,她擁有那驚人的自我療傷能力,因著有那差勁的過去可以比較,她更會歡迎新的好的真心的降臨,但阿夜,依然在黑黝黝的死水中游來游去,快窒息了,自己也不知道。

  安仔那夜回來,看見半躺半坐打瞌睡的她,非常的驚喜,還未來得及問個究竟,Sunny一撲把他壓倒,上下其手然後脫光他的衣服,像頭肉慾小野獸般把他制服。

  而事後,她燃起一枝煙,抱著安仔睡去。

  沒再問他要錢。

  差的壞的不愛你的,通通放下好了。

  B

  表面上,阿夜這陣子滿面笑容。

  Sunny看著終日微笑、大笑的阿夜,嘖嘖稱奇,怎麼,天宙搬走了,阿夜真的好像比從前開心。

  她買了健身單車回來練習,又養了三條紅吊和火帶熱帶魚,更要命的是,每天都捉著Sunny說這說那。

  「你多些叫你的男朋友上來嘛,他住進你的房間我也不介意。」她對Sunny說。

  Sunny取笑她:「天宙不在你便立刻變態起來。」

  阿夜蹙起眉反駁:「什麼變態?我還不是與從前一樣!他只不過是個租客,租客始終有天會搬走。」

  「若你想的話,他可以不只是租客。」

  阿夜騎在健身單車上,很沒所謂的樣子:「他已有了女朋友。」

  「但天宙肯定喜歡你多一點。」

  阿夜對Sunny的說話沒回應,裝作聽不見,只是說:「上次你替我解夢,好像說我有感情疑難。」

  Sunny拿著鏡與定型水,對準位置噴在頭髮上。「你的夢我不記得了,但天宙的夢我倒記起,他夢見坐在屋頂夢見光亮大鏡,他是理應有新戀情。」

  「是嗎?」阿夜小聲說,Sunny記了她的夢,她自己卻沒忘記,那個旅行團的夢,Sunny表示,新轉變會令她惶恐不安。

  新轉變明顯是天宙結識了新女朋友,而又的確令她誠惶誠恐,原也不知道,天宙不在身邊,會是如此不習慣。雖然她還是不肯承認,雖然每次提起天宙,態度還是那麼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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