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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頁     深雪    


  態度強硬的負責人說:「想快的話,請自行領取。」

  Wise的反應是:「有什麼不可?」

  她不能等到一月,十二月,已經夠Self好受。

  告訴天使與煙花她會出門一星期,她們笑著鼓勵她,囑她玩得開心點。她也滿臉笑容地答允,然而出門的目的,只不過是為著他。

  Self有白瓷照料,但有太多事情,白瓷是不會明白的。

  或許是這種心理吧,依然愛著一個人,便繼續想擁有照顧他的責任。

  在飛機上Wise抱著枕頭微笑,縱然他已不是她的了,她還是只想他好。

  「稍為不好也不可以。」她咬著指頭,歎了口氣。

  機艙內的空氣好像不太流通,Wise的喉嚨很乾涸,頭也有點痛。

  Cape  of  Dorset屬於北極地域,冬季的氣溫在零下二十五度至三十五度之間,每日只有五小時的陽光。雪很厚,居民都用雪車代步,Wise看見白色的愛斯基摩犬拉車,覺得很有趣。

  從大城市轉內陸機到達,體力透支,她發現她整張臉都在變色,很紅很紅。額頭紅、眼紅、鼻子紅、喉嚨紅,本來想看醫生,但更心急要把那兩套parka帶回家,Wise訂造了兩套,一套是給Self的禮物,另外一套,是給他們將來的孩子。

  想到這裡,她自顧自發出一陣笑,然後心酸。

  坐雪車到達那專門店,Wise輕易地忘記風雪有多嚴寒,一心一意,只想著她為他預備的禮物。當衣服捧到手中,她感動地歎了一口氣,她明白了,原來愛著一個人,多傻的事也會為他做。做了,心情便會完滿。

  返回小旅館,在櫃位等待服務生的時候,Wise看見一名年老的愛斯基摩婦人,坐在大堂的聖誕樹旁,正朝向她微笑。

  Wise點頭。老婦人的臉,有如深坑般的皺紋。

  婦人開口說話:「別以為有聖誕樹的地方只會信耶酥。」

  「啊?」  Wise對婦人的說話感到稀奇。

  老婦人說:「我還是只相信我族傳統的宗教。」

  「愛斯基摩人也有自己的宗教嗎?」  Wise問。

  老婦人說:「Angatkuq。」

  「什麼?」  Wise聽不明白。

  老婦人這樣說:「你充滿哀愁。」

  Wise一怔,服務生把鑰匙交到她的手中,她接過了,再朝老婦人點了點頭,繼而拾步走上房間。

  老婦人以帶著深意的目光目送她。

  Wise走返房間,對鏡端詳,除了因疲勞而稍見憔悴之外,也沒什麼太難看。難度傷心人的哀愁,總讓人一看就懂?

  她把盒子打開,把Self的parka拿出來放到床上,那是一件漂亮的深棕色大衣,帽子內有溫暖的軟毛,Wise撫摸著那白色的北極熊軟毛,不知不覺間,心就軟了,她躺到Self這件parka上,用臉孔摩擦那用馴鹿做的毛皮,然後合上眼,微笑。

  「Self……」她細念他的名字,在眼淚未湧出之前,就睡著了。

  要幻想一名愛過的人就在身邊,是件多麼輕易的事。隨意地,愛人的一切都回來了,他的氣味,他的體溫,他的耳語,滲入她的皮肉,再入骨。

  夢中,就有他抱著她來睡的溫暖。

  還以為,從沒有失去過他……

  從沒有……

  一如往昔,他沒變更地愛著她……

  沒別的女人,沒任何變數……

  沒悲傷沒落寞沒失敗……

  他的身體、他的心,都只屬於她一個……

  那微笑時明時暗,最美好的,都在夢中。

  Self離開之後,這是Wise做過最美麗的夢。

  夢裡,有那每夜伸出來抱著她來睡的臂彎……

  夢裡有那雙只用來凝視她的眼睛,深深的,世上只與她一人相通……

  美夢將近完結,劃過一剎那的清醒,忽然間,她知道原來只是夢。落寞了,又再變得可憐,悲苦湧上,就在眼皮還未張開之時,流下了淚。

  閉著眼,眼淚就由眼角一串一串掛下來,漸漸的,變成飲泣。在陌生的極寒之地,傷心如同懷念,同樣要來就來。

  心仍然是碎,隨時隨地,破裂四散。

  哭了許久許久。到頭痛得不能再忍之後,才願意張開眼來。她爬起來喝了一大杯水,但覺全身都在火燙中。

  是病了吧。自Self別後,斷斷續續地總在病,剩下一半的靈魂,像是無法堅強起來。

  她歎了口氣,坐到床邊,當視線投向Self的parka之時,悲傷又蕩回心坎,喃喃自語,她說了一句:「這世界上,原來沒有人愛我。」

  自己聽了,就狠狠地心酸。於是,只好又再哭多一遍。

  「那愛我的人,寧願變心。」

  「是我不夠好,不值得人去愛。」

  「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來愛我。」

  哭得抱住頭,面容扭曲。隨失戀而來的抑鬱,何時才肯離去?

  數小時後,勉強走到樓下用膳,Wise看到鏡中的容貌,眼腫鼻腫臉腫,從來未曾如此貌醜過。

  懊惱之際,昨夜坐在聖誕樹旁的愛斯基摩老婦人又出現,她坐到另一張小餐桌前吃午飯。Wise朝她點頭,然後老婦人招手叫喚她。

  Wise笑了笑。她不介意與陌生人接觸。連天使也變成好友了,還有什麼人她會怕?

  她坐到老婦人跟前,老婦人就對她說:「我是Ijiraq。」

  「啊!」那是個難念的名字。「我叫Wise。」

  「智慧。」老婦人稱許。「我的名字是善良的靈魂。」

  Wise微笑。「我喜歡善良的靈魂。」

  「但可惜,智慧滿有哀愁。」老婦人告訴她。

  Wise坦言:「我的眼淚總是無法收拾。」

  「年輕的女孩子,幹嘛傷心?」老婦人問。「是為著一段得不到的愛情嗎?」

  一聽之下,又想哭。強忍著淚,咬了咬牙,「我的另一半愛上了別人。」

  說罷,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鎮靜下來。

  老婦人說:「是的,那人算是你的另一半。」

  「你也感受得到?」  Wise訝然地望著她。

  「你把你的一半都分了給他。」老婦人說。

  Wise點點頭。

  老婦人又說:「他仍然是愛你的。」

  立刻,Wise用手掩臉,再也按捺不住。「但他揀選了別人。」眼淚就流進了手心。

  老婦人把手按在Wise的手臂上。「別傷心,愛情就是充滿變量。」

  Wise搖了搖頭,用餐巾抹走眼淚。冷靜下來後,她說:「我也想他幸福,我已經沒怪責他。我最想他快樂。」

  老婦人凝視她,這樣說:「看來,你們仍然有重新一起的可能。」

  Wise不相信,她笑了笑,「他與另一個她生活得很好。」

  看到Wise的苦笑,老婦人心中充滿憐憫。

  老婦人靜默片刻,說:「可否讓我為你作個問卜?」

  「用你的宗教?」

  「Angatkuq。」老婦人點頭。

  Wise沒所謂,用膳完畢後,就請老婦人上來她的房間。

  Wise告訴她:「我其實沒有什麼特別想問,我只想他快樂。」

  「那你自己呢?」老婦人問。

  她垂下頭說:「最好我也能快樂。」

  然後,她的心裡掠過一陣惘然。快樂,久違了,多久沒嘗過?Self別後,快樂變得陌生。

  老婦人從皮袋中拿出一隻小石頭,把一塊馴鹿的皮放到檯面上,她用馴鹿皮包住小石頭,再用海豹皮製成的繩子索起,以手指半吊,然後慢慢升向上,小石頭愈升愈沉重。「一個叫做apiqsaq的魂魄正附於上,他會給我們指引答案。」老婦人說。

  Wise望著老婦人的動作,心情平靜。她想著,能夠給Self一世的快樂,她付出再多也可以。那奇怪名字的魂魄要不要向自己索償?

  來吧,我給你我的快樂,來換取他的。

  最後老婦人說:「apiqsaq說了一個字:sila,意謂天空。」

  Wise問:「天空?」

  老婦人告訴她:「你往北走,走到最北的天空,那裡就是sila所在,你向天空許下願望,變能成真。」

  Wise點點頭,她沒實時答應。

  老婦人說:「相信我,這會叫你與他都同樣快樂。」

  「謝謝你。」  Wise從錢包中拿出少量金錢,老婦人接過了,然後這樣說:「apiqsaq告訴我,你與他會重聚。」

  Wise心想,這當然了,她始終要回香港去,老婦人離開,Wise就想,最北的天空,是在北極盡頭嗎?走到北極之盡去許一個願,真夠誠心誠意。

  繼而,又眼睏了。她一連喝了三杯水,意圖把病魔沖走。  她的喉嚨已痛得沒抵受的能力。

  那麼去不去北極盡頭?睡醒了才算吧。

  睡夢中,Wise來到冰天雪地,在風雪中她看見一個身影,輪廓未見形,但已經知道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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