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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深雪    


  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我與天使長又重逢,他告訴我,他為大量死難者疲於奔命;而我,則向他提出一個要求:「天使長,我希望得到愛情。」

  他反問:「你要愛情來做什麼?」

  我說:「我想瞭解它。」

  天使長仁愛地告訴我:「將來,你會有一項特別的任務。」

  我高興,記住他這次的承諾。

  從一九二零年開始,沒有女性再穿束腹內衣,奔放的女性形象流行起來,而我,也加入穿著那種長度在膝蓋下的直身裙,配一個短而燙貼的髮型,把眉毛拔得細細。我把頭髮的顏色轉為黑色,但身上的衣著,仍然只能白得耀眼。我以這種打扮參加人類的玩樂派對,抽那種長長的細煙,喝酒作樂,穿這種服飾很有新鮮感,直身裙也不單調,沒有內衣的阻隔,每當風吹來時,就非常性感。我喜歡那些背心型、低腰、百褶裙款式,襯一串長珠鏈,女人忽然就變得神秘不羈。

  亦因為瘦的女孩比較受推崇,我減肥減得很努力,為求得到一個接近直線的線條。

  減肥、打扮、等待天使長的新任務。然後走到三十年代,太扁平的女性體形又落伍了,婀娜女性化的形象更受歡迎。當時一個新的媒體興起,它帶來令人著迷的消閒節目,又讓我瞭解到我希望瞭解的東西:愛情。

  三零年代,電影工業開始踏入黃金期,而我,由法國去了美國。我燙了頭髮,穿套裝裙子,化濃妝,就像當年的女明星。

  三十年代末期,《亂世佳人》上映。美國南方美女穿十九世紀束腹內衣和裙撐架演戲,戲服華美隆重,看得我很興奮。女主角叫思嘉,男主角叫瑞德,他們結成夫婦,恩愛一天,卻又吵架一個月,循環又循環。他們愛著對方但又痛恨對方,擅長用行動很言語傷害對方,我覺得很複雜。

  因為反覆看了十遍的關係,我已會背誦最後那段對白。

  當思嘉最終也明白,原來自己是深愛瑞德之時,她說:「我只知道我愛你。」

  瑞德說:「那真是你的不幸。」

  瑞德頭也不回,帶著行李遠走。思嘉追著他,走下樓梯。  驕傲的她居然願意乞求:「如果你走了,我可以去哪裡?我可以做什麼?」

  瑞德走出大門口,不屑地說:「坦白說,親愛的,關我什麼事?」

  然後,思嘉就失去了他。

  為什麼,相愛的人卻不能好好愛惜對方?到失去了,才懂得懊悔。人類,非常非常的遲鈍。我看了那麼多遍,也不明白為何人類是如此沒智慧。或許,這便是愛情。

  每當看見情侶吵架,我便送上一條羽毛,他們在吵鬧聲中接過半空飄下來的白羽毛,情緒便忽然平靜了,因為有我輕輕在他們當中說:「不要變成思嘉與瑞德。」

  有時候  ,我的說話能進入人心裡,有時候不。如果他們把感受注入心內,四目交投之際,便不會再有凶光。

  我喜歡做這種事,我讓他們看不見,我以我的羽毛代表我。當情侶和好如初,我就快樂。

  轉眼來到四十年代,人類歷史上慘烈的年代。

  我也不喜歡四十年代,因為沒有漂亮的衣裳可供選擇。

  四十年代前半部分正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我看見無數守護天使在痛苦的靈魂背後垂淚,天使為苦難哀慟,天使憐憫世人,但天使無能為力。

  天使長穿著盔甲,我問他:「魔鬼會被打敗嗎?」

  他回答:「邪不能勝正!」

  他勇敢的臉上帶著疲累。他就如電影中的英雄一樣叫人尊敬,我為偉大的天使長肅然起敬。

  我想找點事做,最後我發現最能幫得上忙的,是替婦女修補她們的尼龍絲襪。戰爭期間,尼龍絲襪穿破了還是要繼續穿下去,而我,只須把指頭放在破了的洞口上,破洞就自動完好。很多女士的小腿,也被我這樣觸摸過,她們感受到一點點暖,然後發現了奇跡。

  當其他天使選擇去集中營、戰場、破碎的家庭中撫慰人類的心靈,我則選擇了修補絲襪,而且做得很稱職。

  戰後,女性重燃打扮的心情,華麗、女性化、性感的衣著又流行了,女孩子都似矜貴的小公主。

  你們有沒有看過《Roman  Holiday》?女主角是奧黛莉.赫本,那是一九五零年,她扮演一名歐洲公主,出使羅馬期間,喬裝平民外出遊玩,碰上了美國來的記者。後來她更愛上了這位原本打算出賣她的美國記者。在分手的那一個夜裡,公主與記者接吻,那是一個長長的吻,哀傷、不捨、無奈。那個吻,甚至吻走了我的心,我看著,看得心痛。這種吻,名字叫「吻別」,在吻別後,公主走出車廂,頭也不回,走啊走,她要走回她那個與他差天共地的世界。她是公主,住在皇宮,他是記者,清貧地風流。

  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像她,我常常喬裝平民女子出入平民場所,只是,沒遇上相愛的人。曾經,有那一位Mr.  Mayer,只是,我不能夠愛上他,沒那感覺,亦不明白被他愛上的感受。愛情,不會無聊得像Mr.  Mayer與我那樣。

  有一天,公主的故事會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縱然分手是傷感,但我想試。尤其是,我想接吻。

  恩,kiss、kiss、kiss。那一定很美麗,是世上最華美舒適的衣裳也及不上的美麗。一定是了,我熱熾地期盼著。

  六零年代開始,一切都那麼年輕、憤怒、激烈。有娃娃迷你裙、嬉皮士的服裝。航天員上了月球,我也走到電視跟前觀看,認為十分了不起,我也沒去過月球呢,我甚至不會飛。

  是的,我不會飛。你們也沒聽我說過我會飛,我有的只是一雙翅膀。我用雙腳遊走於城市之間,走得輕鬆愉快。飛有什麼好?飛到半空怎樣shopping?店舖都在地面人間呢!

  到了這年代,大家都穿成衣了,可供沒衣服的地方很多,因此我常常很快樂,每天都兩手挽著購物袋跑呀跑,把可以買的都買下來。

  七十年代我燙了個「花拉」頭,我把長髮燙成大波浪,看得見我的某些人,會向我吹口哨。我也喜歡穿牛仔褲,我的腿很修長,穿得好看。

  然後在八十年代,我學跳健康舞,one  more  ,two  more  ,保持身材健美,我也贊成勤力一點。我愛穿健康舞衣,配一雙legwarmer,性感又可愛。

  九十年代,我訂造了一些haute  couture晚裝,晚禮服常常令我懷念洛可可時期,那些日子,連女僕也衣著隆重。這年頭,西方崇尚極瘦極高的女孩子,她們負責穿漂亮的衣服走來走去,她們是supermodel,我從時裝表演展中凝望她們,很想成為她們其中一個。我可以隨意減肥隨意增高,只要我想,我一定做得到。

  正準備遞交照片到模特兒公司的那個上午,天使長來探訪我。天使長也變了,一身麻質白衣白西褲,有著拉丁情人的型格。

  我稱讚他:「天使長像香水廣告中的魅力男士。」

  「過獎了。」天使長向我行了一個禮,「我這次來是有任務給你。」

  我雙眼發亮:「終於有任務了!」

  天使長說:「抱歉讓你久等。皆因這次任務,上面多次審批後又撤回,二百年來也沒落實。」

  我很緊張,「很重要的?」

  天使長說:「我們相信你會勝任。」

  我充滿憧憬,雙手不期然緊緊握著。

  天使長說:「你會與一個很重要的人相處。」

  「是誰?」我誠懇地期盼著。

  「魔鬼。」天使長說。

  「魔......鬼。」我呢喃。

  天使長問:「你害怕嗎?」

  「不。」我鼓起勇氣,「但你們希望我對魔鬼做什麼呢?刺殺他?教誨他?探聽他?」

  「不。」天使長說:「與他談戀愛。」

  我掩住了嘴:「談戀愛!」

  天使長說:「你要使他愛上你。」

  我問:「愛上我做什麼?」

  「愛上你,然後就挫敗他。」

  我不明白:「愛上我怎會挫敗他?」

  天使長猶疑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也不知道……  這是計算好的事。」

  我衝口而出:「計算的愛情!」

  天使長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我不放心,「他一定愛上我嗎?」

  天使長堅定地說:「百分百肯定。」

  「但他愛上我些什麼呢?」我疑惑非常,「愛上我的品味?愛上我……」然後我就想不出來了。

  「放心,我們信任你。」天使長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依然憂慮,「但是,我不懂得愛情。」

  天使長微笑,「你安心好了,他也不懂得愛情。」

  「什麼?」我非常愕然,「兩個不懂得愛情愛情的人談戀愛?」

  天使長居然說:「效果應該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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