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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凌塵    


  也許是幽州貧瘠,傅謙所居的崎憐縣尤其窮困,人人忙著填飽肚子,沒力氣風花雪月,民風純樸且實際。不像孫慕鴻所居的連州,水土肥美、物產豐沛,民生普遍富足,民心也就常思及旖旎溫柔了。孫慕鴻雖然窮,依舊是連州人的性子,熱情哪!他們在昇平客棧落腳,將剩餘的下午時光消磨去。

  「咦?傅公子,你也在這兒?」近傍晚,韶娥自外歸來。

  見著她,傅謙像見著了故舊,喜道:「姑娘也在此?夫人可好?」他直覺不願稱她方夫人,彷彿稱上一回便要委屈了她一回。

  聽他提起夫人,韶娥陡地抽抽噎噎起來:「我家夫人打今早進了城就……病倒了,到現在還下不了床,眼看就要到家了……」

  「生病了?可曾看了大夫?」傅謙關切地問道。

  「看了,大夫也找不著病因,幾名大哥已經去請更高明的大夫了。」韶娥抹著淚道。

  「在下想探望夫人,方便嗎?」想起那覆面少婦蒼白的面容,傅謙難忍一絲心疼。她弱質的身體哪經得起病魔折騰?

  「請跟我來。」韶娥點點頭。如果夫人醒著,應該是願意見他的。

  傅謙同系慕鴻解釋一會兒,便隨韶娥來到覆面少婦的臥房。臥房的門口還有兩人守著,一見傅謙,他們朝他點點頭,顯然是記得他。

  「夫人可有動靜?」韶娥的問句,得來兩人的黯然搖頭。

  那麼夫人仍昏睡著了。韶娥向兩人示意傅謙欲入內探病,兩人對望了會兒,沒問什麼便由得傅謙跟著韶娥入內。

  「噓,夫人大概睡著了,小心別驚動了她。」韶娥示意傅謙小聲,領著他來到床前。床上的女子面紗已取下,散著一頭秀髮,使她年紀看來更輕了些。傅謙暗忖先前恐高估了她的年紀,她看來好小,像是才十七、八歲吧!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應是健康而不懂哀愁的,她卻像已歷盡滄桑,還得受病魔纏身之苦。

  少婦合著眼,緊眠著唇,面容毫無一絲血色,真教人擔心她花樣年華的生命還能苟延殘喘多少時候。傅謙不由得暗歎心中。

  「你來的其實正好。」韶娥的話引去傅謙的注意,「我得為夫人煎藥,不能離開一步,煎藥時又怕煙熏壞了夫人,不能在房內動手,得到廚房去,但又不放心找人代勞,所以,唯有請公子暫時照顧一下夫人可好?」

  傅謙驚愕在心。「外頭那兩位大哥……」

  「他們既不會煎藥,又敬夫人若神,不敢靠近夫人,更不敢同處一室內,除非有我在……唉!有時真是受不了他們的迂腐固執。」韶娥皺著眉。

  「那,姑娘不擔心我……呃……」擔心他有什麼不軌念頭?

  「你會嗎?」韶娥笑著反問,弄得傅謙一張俊臉窘紅起來。

  他尷尬地笑道:「自然不會。只是,姑娘未免太信任我這個外人了吧?」

  「其實,剛開始我對公子並不存好感。」韶娥歉笑著,令傅謙想起昨日還被她暗地數落不像是善類,他不禁會心一笑。

  韶娥又道:「但夫人都告訴我,公子若不是善類,天下便沒有善類了。我相信夫人的眼光,夫人處事永遠是妥貼得教人心服,相信這回也不例外。」

  哦?憑什麼認定他是個善類?傅謙雖覺得自己算是個君子,但沒理由也要別人如此相信他吧?

  「請公子看顧一下夫人,如果夫人有什麼不對勁的狀況,你可通知門外兩位大哥找我,我會立時趕到。」希望一點狀況都沒有,否則一離藥爐,又得重煎一帖了。

  「這……」

  「麻煩你了。」

  簡直趕鴨子上架嘛!傅謙眼睜睜地看著韶娥離去,無可奈何地呆立著。

  不是他不願意照顧她,而是他實在不想與她有太多牽扯,引來日後人們的疑慮。孤男寡女的,她又是有夫之婦,若她的丈夫是某名高官甚至皇親,又不幸與他往後的仕途息息相關,要讓他知道了他傅謙曾於床榻邊照顧過他的寵妾……咦?她醒了?該不會是被剛才他們的談話吵醒的?

  傅謙來到床邊坐下,仔細注意她微微顫動的眼睫。

  「夫人?」他試探著輕喚她。

  她終於睜開了眼。

  漆黑的眼睜無神、茫然而怯弱,襯著那張蒼白病容,狠狠揪住傅謙的心,扼住他的呼吸。

  方纔沒仔細瞧,此刻方清楚地見識了她令人屏息的容貌。她的美麗已是罕見,但並不是絕頂,他也不是沒見過美人,他未婚妻的二妹可是崎憐縣之花,比較之下猶可勝她兩分,但她那虛軟病態、耗弱的精神,偏有股魔魅之力,才是奪他魂魄之因,直教地想將她納入懷中,好好疼惜寵愛。

  正自蕩漾著心神,她迷濛的眼睛瞧見了他,立即睜得圓又亮,迸射出狂喜的神采,而後「嚶嚀」一聲飛撲至他的懷裡。

  「夫……夫人……」別開玩笑好不好?傅謙全身僵直,吃不消這天外飛來的艷福,嚇得動也不敢動。方纔的綺念反倒被趕回了老家,這下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黃……黃……」她呢喃唾語,模糊得聽不清喚些什麼,捲曲著的身子在他的懷中挨挨蹭蹭,折騰得傅謙冷汗淋漓。

  「夫人,是我啊!」傅謙抖著聲音提醒她,希望她睜亮眼睛再瞧一瞧。難道她不覺得他的懷抱和觸感,與她所期待的不太一樣?

  她果真抬了頭,瞧了瞧傅謙後綻出欣喜笑容,再度抱緊了他,像是說了:這回絕對不再放手!

  「您來了……萱梅好想您……好想好想您……真想快些回到您身邊……終於……終於見著您了……」她的輕聲呢喃,可迷醉任何鐵打的漢子,何況是一個文弱書生?

  「放手!夫人,你不能……」傅謙冒著冷汗掙開她,終於將她推開自己的懷抱,卻驚得她渾身一顫。

  她漆黑迷濛的眼中露出受傷之色。

  「您還是討厭我……不高興見到我?」失望的語氣伴著滾滾珠淚,淒絕地指控他,驚得傅謙慌了手腳。

  「沒有!沒有!我沒有……」他忙著搖手。

  「那您喜歡萱梅嗎?」她怯懦的眸中漾著水光,閃爍焦急與期待,甚少得見的積極之色,令傅謙不忍打破她的美夢。他知道她認錯人了。

  她的閨名是萱梅嗎?

  「喜歡……」傅謙顫聲勉強自己不要讓她失望。

  「愛萱梅嗎?」她殷殷企盼著。

  「愛……」傅謙咬著牙點頭,說出違心之論。

  「我好高興……」她喜極而泣,立即又飛撲入他的懷中,像是找到了家,再也不肯輕易放開了。

  天!誰來救救他!外頭的人快快進來救命啊!傅謙真想大叫,又陡地實時住口。

  不行!這曖昧情狀要讓人見了,他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他功未成、名未就,可不能糊裡糊塗成了牡丹花下的冤魂一縷啊!

  但……他怕推開了她,不識郎君的她又誤以為遭到嫌棄,他真是……放也難、不放也難!

  傅謙僵硬著身子,心中經過千萬次掙扎與交戰,忽略了懷中人喃喃不成句的囈語。直到感受懷中的柔馥嬌軀不再蠢動,呢喃嬌聲也不知何時歇住了,他才悄悄低頭探看。

  瞧見她早已垂下不知多久的眼睫,他心中大石落了地,不意瞥見她眼睫下猶含著滴欲落未落的淚,才剛放下的心中大石,又痛砸了他一腳。

  他平緩著心袖,鎮定地將她輕輕放平躺下,以免像丟個燙手山芋似地驚動了她的安眠。

  為她蓋好被後,傅謙起身,始有機會拭去額上仍持續泛泊而出的汗。

  傅謙像只驚弓之鳥,遠遠離開了床邊立著,提防她若隨時醒來,他也可拔腿就跑。

  「伊呀」的開門聲驚得心虛的傅謙一震。

  「夫人醒了嗎?」外頭的手下探頭。

  「……嗯,兩位大哥可要進來坐坐?小弟擔心等會兒夫人又醒,小弟要是照顧不周,怠慢了夫人……」

  兩名手下也覺得放他們獨處似乎不妥,既然有第三人在,他們也不避諱了。

  三人對坐無語。傅謙悶悶地不敢直視昏睡中的少婦,僅漫不經心地偷掃了一眼,又疑心兩人看穿了他的心病,便低頭躲避他們的目光。

  他不解地在心中琢磨。

  沉迷於夢中的她,眉頭不再緊鎖,唇邊還帶著微微的笑。不知是夢到了什麼?應該是她的丈夫吧?

  傅謙突然懷疑起自己帶給她一個好夢,是仁慈抑或殘酷?醒來才知是場美夢,她會傷心嗎?她的丈夫待她究竟如何?

  不論如何,他不會讓她知道這段夢的實情,他更會強迫自己忘了這一切,他還有個未婚妻,她也有個丈夫呢!

  ※  ※  ※

  當孫慕鴻聽說傅謙與某位夫人有著某種交情,他拍拍傅謙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傅老弟,男人若要三妻四妾,本是無可厚非,尤其待你功成名就後,也許更難避免。」已有了一個老婆,孫慕鴻壓根不願有此念頭,他其實是說給傅謙聽的。「不過,糟糠之妻不下於堂,可別忘了你的意中人未婚妻還在家鄉等著你,她得排在第一位,你呢,將來就算要娶妾,可也別冷落了她,還有……」以下才是重要的,「雖然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見傅謙的臉色漸漸有些不對勁,孫慕鴻亮出最終意圖,「你可別與人家有夫之婦有什麼勾搭啊!」他低聲說完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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